在巴黎,這位「侵略者」盡情創作

街頭藝術家「侵略者」從 1996 年起在巴黎創作馬賽克像,如今已成為這座城市的重要風景,只要稍加留意,便隨處可見

這一切都始於巴士底廣場附近一條狹窄的鵝卵石道路。這位藝術家以方形浴室磁磚為「像素」,在牆上黏貼出 1978 年開創性電玩遊戲《太空侵略者》中的火星人馬賽克像。

一年之內,他又在巴黎各處的紀念碑、橋樑和人行道上創作了 146 個馬賽克拼貼。他連在羅浮宮內黏上 10 個馬賽克時,都沒有被警察抓到,直到某次他在一座教堂的牆上創作。

「我運用這個原本就是入侵者角色的馬賽克來侵入公共空間,」這位化名「侵略者」(Invader)的街頭藝術家在巴黎一間小畫廊的私人房間裡接受採訪時表示,這間畫廊展示了他的作品。「我找到了屬於我的語彙,就像那些找到自己風格的偉大藝術家一樣。」

四分之一個世紀後,在巴黎的大部分地區,如果你仔細看,每走過幾個街區就會發現侵略者的馬賽克——一個馬賽克從艾菲爾鐵塔頂端附近的一個歇腳處向下凝視;另一個馬賽克的銀色眼睛在沙特萊廣場的噴泉中閃閃發光;龐畢度美術館附近,一隻馬賽克紅眼野獸怒目而視。

巴黎市中心斯特拉文斯基廣場上的作品〈PA_1432_2019〉是侵略者最大幅的作品。(Andrea Mantovani/The New York Times)

侵略者的這一系列作品,已經與奧斯曼式公寓和橫跨塞納河的橋樑並列,成為巴黎美學的重要元素。它們是當地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許多人組成了義工隊來修復損壞的馬賽克並替換缺漏的磁磚,其他人則會規劃週末或假期來尋找這些作品。

就法規上來說,侵略者的作品仍屬違法,他最初會使用化名就是因為害怕被逮捕,而匿名也從此成為他藝術身分的一環,且唯有在不使用真名的情況下,他才同意接受採訪。不過,巴黎市政廳曾將這位藝術家的作品放在慶祝街頭藝術展覽的宣傳海報上,市長安妮・伊達爾戈(Anne Hidalgo)甚至親自致電這位藝術家尋求使用許可。

「下一次警察凌晨 4 點在街上攔住我時會發生什麼事?」侵略者說,他曾因破壞公物而在巴黎入獄十晚,但從未受到正式起訴。「他們會跟我要簽名,還是逮捕我?」

他的侵略目標遍布全球,且下至加勒比海底部,上至大氣層 35 公里處,(他使用了一顆白色氣球達成目標,幸好當時還沒什麼人在意高空氣球)。2019 年,他根據自己多年前在東京一座橋上創作的原子小金剛馬賽克所製作的複製品,在拍賣會上以 112 萬美元(約 3,428 萬元新台幣)的價格售出。

今年 1 月,法國太空人托馬斯・佩斯凱(Thomas Pesquet)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給他,表明自己是他的粉絲,並願意將他的一件作品帶到月球。「該怎麼說呢?他的小外星人馬賽克在太空中俯視著我們感覺很合理。」佩斯凱解釋。

許多人喜歡這位藝術家的原創概念,既有懷舊風情又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預感。當然還有藝術家的毅力:他在 32 個國家創作了 4,000 多件作品,其中約 1,500 件在巴黎。

位於巴黎的瑪黑區,名為〈PA_1102, 2014〉的畢卡索肖像作品。(Andrea Mantovani/The New York Times)

「誰最能代表巴黎?侵略者。」街頭藝術專家、市政廳展覽的四位策展人之一尼古拉斯・勞格羅・拉塞爾(Nicolas Laugero Lasserre)如此說道。

許多美術鑑賞家也對他的作品表示欽佩。「他相當老練。」在巴黎大皇宮舉辦的春季藝術博覽會負責人紀堯姆・皮恩斯(Guillaume Piens)說。「無論你身在何處,當你看到侵略者的作品時,你就知道它是侵略者所做。一眼就能認出來。」

在最近的一場展覽中,皮恩斯在侵略者偷偷留下馬賽克的柱子下擺放了一個展示其作品的攤位。「他打游擊戰術。」皮恩斯說。「我就愛他這樣,這是法國精神的一環,我們絕對是個叛逆的民族。」

神祕是侵略者魅力的一部分,但他也分享了一些個人資訊:他在巴黎郊區長大,是個有創造力的孩子,家裡有暗房,畢業於巴黎赫赫有名的國立高等美術學院。他「年近 50 歲」,是一名泳將和素食主義者,後兩者是他唯二放入創作的元素。他在展覽和拍賣會上出售他的馬賽克複製品,並自行出版書籍。

多年來,他的創作主題已經擴展到文化與歷史。在巴黎,有些馬賽克感覺像是圈內笑話,有些則像首情歌。羅浮宮路上有一幅侵略者創作的蒙娜麗莎,旁邊是杜魯克偵探事務所的綠色霓虹標誌,暗示蒙娜麗莎曾在 1911 年失竊的事件。在 1968 年索邦大學學生主導抗議活動的地點上方,隱約可見一個舉起拳頭的侵略者作品。而優雅的美國歌手妮娜・西蒙(Nina Simone)從二樓一扇嵌牆窗戶俯瞰著她曾經表演過的爵士酒吧。

「我是巴黎建築和風景的一部分。」侵略者說,他騎著滑板車在城市中漫遊,欣賞著自己的作品。「這對我來說非常興奮。」

在巴黎市中心羅浮宮街,名為〈PA_1097, 2014〉的蒙娜麗莎肖像圖。(Andrea Mantovani/The New York Times)
艾菲爾鐵塔頂端,一件名為〈PA_1431, 2019〉的作品。(Andrea Mantovani/The New York Times)

2014 年,他開發了一款名為《Flash Invaders》的手機應用程式,讓粉絲可以透過尋找他的作品互相競賽,用手機掃描它們來獲得分數。此舉構成了一個有趣的循環:變成實體藝術的電玩遊戲現在再次返回虛擬世界。該應用程式在《Pokémon GO》發布的前兩年掀起了一股熱潮。鐵粉玩家依照侵略者的作品來規劃他們的夜晚、週末和假期。目前在 27 萬 7,000 名玩家中,排名第一的飛行員馬修・拉特拉斯(Matthieu Latrasse)不斷尋求通往這些作品的路線。

在巴黎,43 歲的拉特拉斯對馬賽克作品的追尋讓他沿著市中心那些中世紀街道來到了城市邊緣。「我重新認識了我出生的城市。」他說。

不久後,《Flash Invaders》的鐵粉玩家發現部分馬賽克作品遭到破壞或完全消失——通常是遭竊——並開始修復和還原它們。侵略者對此感到驚訝,卻也開始告訴玩家該如何施作,他們將這個過程稱之為「重啟」。

高速公路附近的一件小作品,已經被一位粉絲還原了六次,這位粉絲總喜歡在開車去父母家的時候經過它。「我們很高興也很驕傲能為他的創作做出貢獻,這些作品因此得以重現江湖。」專業保全奧利維爾・莫昆(Olivier Moquin)說,他所屬的團隊已經「重啟」了多達 300 件作品。

侵略者的粉絲之一,專業保全奧利維爾・莫昆正在清潔作品〈PA_758, 2008〉。(Andrea Mantovani/The New York Times)
一位粉絲正在整理侵略者的作品,這些作品很快將在巴黎「重啟」。(Andrea Mantovani/The New York Times)

隨著名氣水漲船高,侵略者現在在晚上創作時不太擔心警察,反倒擔心隨便一個手拿 iPhone 的粉絲就能在社群媒體上揭露他的真面目,這是虛擬世界對私人生活的最終侵略。

他大可以揮揮衣袖,放棄街頭創作,在畫廊裡展示他的作品。

但他對此不感興趣。「這就像吸毒或做愛。」他說。「當你在入夜的城市裡創作出一件美麗的作品,第二天你再去看它,那感覺真是太棒了。」

況且,他並不認為自己的創作已經完成了。

侵略者同意在一件俯瞰塞納河的作品前拍攝蒙面照片,遠處隱約可見由中世紀皇室住所改建的巴黎古監獄的砲塔。

一位中年女士注意到他的助手正在清潔磁磚,於是走近他們。她以為助手也是粉絲,便表明自己也有這個應用程式。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見到他。」她說。尚未戴上面具的侵略者說他不這麼認為。

女士點點頭說:「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以巴黎街頭藝術而聞名的藝術家「侵略者」,和他在塞納河畔的作品合影。(Andrea Mantovani/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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