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朱印散策：東之青龍・八坂神社

四条河原町、四条京阪前⋯⋯，公車跨越鴨川，緩緩駛入遊人如織的京都東山區。時值 11 月底，歌舞伎一年一度的盛事「吉例顏見世興行」公演即將展開，川畔南座劇場掛滿了以圓滾滾的勘亭流字體手寫的演員名單看板（註1），燈光映照下，兌了清酒的墨汁燦亮逼人，雅致的京都一時竟有股豔麗通俗的江戶風情。下班時間，公車在塞爆的四条通上艱難地蝸步前行，正當被車上的暖氣烘得昏昏欲睡，一聲「祇園、祗園です」，熟悉的站名入耳，抬眼一看，深秋暮色中，八坂神社昂然矗立在四条通東極的丁字路口，紅白相間的西樓門籠罩著淡淡光暈，顯得格外惹眼。

八坂神社座落京都最知名的花街祇園地區，可謂上洛（註2）必經之處，此外，八坂神社也是京都三大祭之一——祇園祭的舉辦地。然而，可能是因為周圍的清水寺、花見小路等景點名氣太大，鮮少聽到有人專程拜訪八坂神社，許多遊客甚至直接過門不入，但對於御朱印蒐集者而言，這裡卻是絕對的定番。相傳桓武天皇欲擺脫弟弟早良親王的怨靈糾纏而決定遷都，會選定平安京（今京都），便是見此處北倚船岡山、西傍山陰道、東有鴨川流淌，南方則有現已消失但曾經廣袤的湖泊巨椋池，恰好對應玄武、白虎、青龍、朱雀，為四神相應的寶地。如今的京都四方各有神社守護（註3），再加上中央祭祀桓武天皇的平安神宮，便衍生出了此地最有名的御朱印巡禮「京都五社めぐり」，而五社中的「東青龍」，正是以素盞嗚尊（註4）為主祭神的八坂神社。

說也奇怪，象徵四神的諸社中，只有八坂神社提供寫有「青龍」兩字的御朱印，傳說神社本殿下方的水池正是京都的龍穴，與東寺與神泉苑相通，青龍在此積聚能量，守護京都的街市，另有一說，是自本殿東柱上的「龍吼」雕刻向西拍手，便能聽見龍吟之聲的迴響。龍乃水族之首，既是青龍之地，八坂神社自然以水聞名。該神社的末社（註5）之一，主祀天照大御神和豐受大御神的「大神宮社」前，便有據聞源於龍穴，靈力強大的湧水「祇園神水（力水）」，靈力這種超自然之事雖不敢妄論，但御神水礦物質含量低，僅有些許甘甜，因此不會影響料理和飲品的味道，許多當地居民，以及如我般挑嘴不想喝自來水（琵琶湖水），又不想買瓶裝水的人，都會特地到此取水。八坂神社旁圓山公園內一處日式點心店「茶菓円山」，便是汲祇園神水供泡茶煮食之用，有幸一試，的確美味，茶香自是不待言，鹹點「煮麵」（豆皮與九條蔥麵線）和以芝麻和吉野本葛製成，口味如胡麻豆腐卻更入口即化的「真葛羹」更是令人擊節嘆賞，可惜現轉以快閃合作和包場為主，不再常時開放。此外，另一攝社「美御前神社」還有一處「美容水」，據說只要滴一兩滴在身上，就能保佑身心皆美，因此總有一群愛美女性爭相取水。

八坂神社除以祈願疫病退散的祇園祭聞名，每年除夜致新年凌晨還會舉辦白朮祭活動，民眾會以吉兆繩引朮火（祭拜過神明的淨火）回去烤年糕吃，為了避免淨火熄滅，人們往往邊甩動著火繩邊走回家，是京都限定的跨年風景。

八坂神社全天都開放參拜，境內有多個攝末社，祭神的職司範圍包羅萬象，因此，光是常態提供的御朱印便多達十三種，另外，由於素盞嗚尊也被視為最早的和歌《八雲立つ》的作者，八坂神社亦有春秋兩季限定，每次皆不同的和歌御朱印，筆者於 2022 年秋季拜訪時，社務所提供的是《古今集》收錄的藤原敏行一首：秋来ぬと 目にはさやかに 見えねども 風の音にぞ おどろかれぬる（略譯：立秋已至，秋意不顯，風起始聞秋聲）。

有趣的是，現場書寫的本社御朱印字樣並非「八坂神社」，而是舊名「祇園社」。此處的原祭神是據傳為世尊誕生地祇園精舍守護神的牛頭天王，雖說明治嚴令神佛分離，以神道教為國教後，改為專祀「素盞嗚尊」，並廢除原本具有佛教含義的社名，但直到現在，當地居民提到八坂神社時，仍親切地呼之為「祇園桑」，周遭地區亦保留著「祇園」的名稱。「祇園精舍之鐘聲，有諸行無常之響；沙羅雙樹之花色，顯盛者必衰之理。」正如《平家物語》之開篇，千年繁華的平安京終究失去了首都的榮耀，當年排佛棄釋，戮力建設強盛民族國家的明治政府也早成過眼雲煙，而名稱改易，看進興衰的「祇園桑」，卻仍靜靜佇立，在洛城東隅持續守望。

註1：演員每年簽約後的第一次公演。看板稱為まねき（音 maneki），而每年此時，祇園的舞伎會去欣賞表演，並在頭上配戴小型版的まねき花簪，給喜歡的演員簽名，《舞伎家的料理人》便有此段情節。

註2：平安京（京都舊名）仿照洛陽城而建，因此進入京都稱「上洛」。

註3：分別為北方玄武上賀茂神社、東方青龍八坂神社、南方朱雀城南宮，以及西方白虎松尾大社。

註4：又名須佐之男命，日本神話三位主神之一，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之子，與日神天照和月神月讀合稱三貴子，個性兇暴多變，同時又具英雄氣概，為海神、暴風雨之神與農耕之神。

註5：日本神社境內除本社外，還會有攝末社，一般來說，攝社祭祀與本社所祀之神有深厚關係的神，末社則祭祀沒有深厚關係的其他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