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慶祝創立 100 週年，華納兄弟打開了電影寶庫大門讓記者參訪，但可別妄想在 Google 地圖上找到這裡
在洛杉磯，有一個真正的蝙蝠洞，所有老蝙蝠俠都住在那裡。具體地點我不能說，我簽了保密協議。但就在一個最意想不到的社區、一個最隱蔽的地點，有一座巨大的倉庫，華納兄弟把一個世紀以來的寶藏都藏在這裡，包括自 1989 年以來的《蝙蝠俠》系列電影中那些最棒的蝙蝠車。華納兄弟狡猾地把這個倉庫稱作「企業檔案室」，我在參觀時，看到九輛閃亮的蝙蝠車一字排開。它們也不只是精美的道具，每一輛都是有引擎、真的能開的車子。其中最貴的一輛，造價近 100 萬美元，輪胎上有翅膀形狀的胎痕，會在駛經的路上，留下小蝙蝠的痕跡。
然而，蝙蝠車還不是最大的寶物。在一扇平凡無奇、上了鎖的門後，是只有少數人能獲准進入的「DC 超級英雄房」，裡面擺滿了穿著原版超人和神力女超人服裝的人偶。在那個房間裡，還有一個簡樸、無窗的隔間，那就是歷代蝙蝠俠的蟄伏之處。四個戴著面具的蝙蝠俠站在中央，腳邊是全副武裝的企鵝人們，歷代蝙蝠俠環繞著他們，擺出戰鬥姿態。遠處的一面牆上，一排排蝙蝠俠頭盔，並標上了那些戴過它們的男人的名字：喬治・克隆尼（George Clooney）、米高・基頓（Michael Keaton）、班・艾佛列克（Ben Affleck）、克里斯汀・貝爾（Christian Bale）。一位公關代表告訴我，這個蝙蝠洞「大概是地球上守備最嚴密的房間之一」。在好萊塢，即使是無機物也能成為大明星。
「華納兄弟」作為好萊塢黃金時代最初的五大片商之一，在今年 4 月 4 日迎來了 100 歲生日，而百年慶典的一環，就是開放記者一窺這座電影寶庫。（你可以在Google上搜尋這座檔案館，但結果會是：查無此處。）從《梟巢喋血戰》、《北非諜影》、《第四十二街》、《2001 太空漫遊》、《樂一通》到《六人行》，華納兄弟在每個時代都端出了影史經典。而那些最臭名昭著的道具、戲服與佈景則就此死去——又或者說，它們在一間間冷藏室裡、在一群兢兢業業的檔案員看守下，獲得永生。
這家公司，是由真的「華納兄弟們」——哈利、艾伯特、山姆和傑克創立的，他們是來自波蘭的猶太裔移民，從早期無聲電影的放映起家，然後跨入製作端、拍了大約 20 部片，之後再搬到好萊塢，開了第一家製片廠。而華納兄弟，正是那個最先應用早期錄音技術的片廠；他們在 1927 年推出了既有音樂、又有對白的《爵士歌手》（The Jazz Singer），正式開啟了「有聲電影」的時代。
這座空間巨大的祕密檔案館，塞滿了成排的木箱、紙盒和標記整齊的服裝袋，在在暗示著華納兄弟與該公司旗下最會賺錢的明星之間，幾十年來的恩怨情仇。亨弗萊・鮑嘉（Humphrey Bogart）多年來一直試圖擺脫（華納給他的）反派和綠葉角色定位。華納兄弟的圖書館史學家喬治・費爾頓斯坦（George Feltenstein），向我展示了鮑嘉在一頂毛氈牛仔帽上的簽名，這頂帽子是為了紀念一部讓他終於在《梟巢喋血戰》扶正當主角的西部片。貝蒂・戴維斯（Bette Davis）曾經逃到英格蘭，試圖擺脫跟華納兄弟的合約，但沒能成功。檔案館的貨架上，放著她一箱又一箱的鞋，鞋跟因使用而有些微磨損。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個檔案館中有一堆物件是為特定人物量身打造的，所以尺寸也完美貼合一些世上最著名的體型。早期的許多明星體型相當嬌小，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就是其中一例。參訪團圍繞著他那纖細的人體模型打量，我們沒半個人穿得下他在《養子不教誰之過》中穿的那些牛仔褲。
這座檔案館可不像一般那種道具倉庫，擺滿了能重複使用或外租給其他電影的物件。雖然華納兄弟也有那種倉庫，但存放在這裡的，全是為後世精選的收藏。每當華納兄弟的新電影出了試片時，檔案員就會拿到一份拷貝，他們會審片、尋找未來可能成名的道具，提前替時代判斷，哪些東西會脫穎而出、哪些又可能變成重要的智慧財產。
這包括最新一部貓王電影中的粉紅色凱迪拉克跑車、《駭客任務》裡其中一隻機械烏賊、佛萊迪・克魯格（Freddie Krueger，《半夜鬼上床》系列中的角色）的手。一名叫做傑蘇斯（Jesus）的檔案員告訴我，「我們對於要保留什麼東西，必須非常挑惕。」（《衛報》不會公開檔案館員工的姓氏，以保護檔案館的絕密狀態。）
身處在這樣一個舉目皆經典的實體空間，實在教人眼花撩亂。這兒有巴茲・魯曼（Baz Luhrmann）版《大亨小傳》裡的廣告看板，上面有艾柯爾堡醫生（T. J. Eckleburg）之眼；那兒有兔寶寶揮舞著一根紅蘿蔔，從一個陰暗的角落蹦出來；這邊有艘《星際效應》的太空船，還有一具《瘋狂理髮師》裡的屍體。然後我一直差點撞到超人的等身雕像，這對同樣叫做「露薏絲」和同樣身為記者（註1）的我來說，還真是個令人心亂如麻的體驗。
有些華納兄弟的怪物實際上「不堪一擊」。牠們大多是以易碎的泡棉和塑膠製成，還需要做額外的溫溼度控制來保存。也就是說，八〇年代恐怖片中的小精靈（Gremlins），和提姆・波頓（Tim Burton）《地獄新娘》中的生物，一起住在一個特別設計的冷藏室裡頭。在這精心維持的寒冷黑暗之中，怪物們瞪著雙眼。「小精靈害我做了很多惡夢，」我們的攝影師一邊緩緩進入冰箱，一邊咕噥道，「這就像是用暴露療法克服創傷。」
檔案館幾乎沒什麼明確的歸檔原則，換句話說，每個時代和類型的電影道具，都混雜在一起。這裡放著《野獸冒險樂園》的巨大毛氈怪物，那邊又有一堆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的洋裝。「什麼東西放在哪裡，沒有什麼特定的邏輯或原因。每個東西都是以它在哪一櫃或哪個位置來記錄，」費爾頓斯坦說。「這裡的概念一直是保存和保護，因為你永遠不知道某個東西未來會不會派上用場。」
有時候，一組物件就是一段故事。在超級英雄房裡，1970 年代克里斯多福・李維（Christopher Reeve）的超人服，旁邊就是 2010 年代亨利・卡維爾（Henry Carvill）的超人服。1970 年代的超人服，就只是彈性布料繫上一條卡通風格的腰帶，但到了 2010 年代，超人服上有內建的手臂肌肉和青筋，紀錄著美國不斷膨脹的男子氣概。
更多時候，這些物品的並陳會迸發出超乎想像的意義。我在一條通道上亂晃，然後隨意駐足在一個貨架旁：《真人快打》、《歡樂梅姑》、《瘋狂麥斯》。附近還有個《歡樂單身派對》的箱子，裡面裝著喬治・科斯坦扎（George Costanza）的黑貂毛帽。
參觀到一半時，我感到暈頭轉向，就打開了一輛復古紐約計程車的車門，鑽了進去。就某方面來說，它看來就像一輛普通的小黃，是個讓我能喘口氣的地方。但當我低頭一看，方向盤上有幾個小字：六人行（Friends），儀表板上則貼滿了關於錢德勒、羅絲和莫尼卡的圈內笑話。「羅絲對哪種水果成癮？」時速表問道。我覺得我的大腦可能快開始失靈了。
幫助我保持清醒的，是每週都要在這種怪異氣氛裡上班五天的檔案員們。這裡大概有十名檔案員，而他們的工作相當繁忙，要處理檔案館源源不絕的新物件，翻修舊物件、或是把它們降級到普通道具倉庫，以節省空間。
其中一名檔案員麥克，正在處理《真人快打》的武器，這批武器是在澳洲製造、然後再運到檔案館，現在則需要把它們運回澳洲拍續集。讓人頭痛的是，澳洲當局不太歡迎「武器」入境，即便它們是橡膠做的。（一個箱子上潦草地寫著：「新南威爾斯州禁止物品」）
我問了這些檔案員，怎樣才能拿到這樣一份好萊塢的工作。傑蘇斯是從搬運道具的苦工開始的，然後才漸漸踏上專業檔案員的跑道。馬克已經在好萊塢打滾 20 年了，偶然得到了一個典型的職涯機會：「有個華納兄弟的人，在和人打高爾夫的時候說：『我需要一個懂動畫的影癡』。然後對方說：『我正好認識一個。』」圖書館史學家喬治・費爾頓斯坦則是在 1997 年，跟一批米高梅經典電影的版權一起跳槽到了華納兄弟。
當檔案員們安靜地穿梭在這座巨大倉庫中時，很容易把這裡想像成一部關於電影業的後設電影場景：也許是《瞞天過海》式的搶劫片，或是一部恐怖片。「我確實覺得，這些人體模型在某個時間點會活過來。」傑蘇斯說。
但我也發現，這樣沉浸在名人的光芒中但又不用和任何真的名人打交道，是很愉快的事。名人壓力很大：他們試圖當個友善的人，但又時刻扛著名氣帶來的重擔。這讓所有人都精疲力竭。
檔案館是我最愛的那種洛杉磯：不是膚色古銅的巨星出沒之處，而是一個屬於怪胎們的城市——一群讓這一切得以發生的怪胎；一群只是想玩扮裝和扮家家酒，卻打造出一個產業的怪胎。
電影明星或許會起起落落，但在好萊塢，影癡將屹立不搖（註2），而電影中每一個重要的物件，都將被安放在貼有標籤的盒子中，永存下去。
註1：DC漫畫角色「露薏絲・蓮恩」為記者，同時也是超人的女友。
註2：原文為 the nerds inherit the Earth，出自聖經「Blessed are the meek: for they shall inherit the ear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