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分之一世紀過去:「以色列之王」納坦雅胡退出他主導的舞台

2021 年 6 月 13 日被罷免以色列總理一職的納坦雅胡,一直是個非常兩極化的人物。他以右翼身分執政,將敵手標記為叛徒、反以色列或反猶太主義者,執迷於權力,並習慣以部署街頭戰士的策略來保住權力

他來自遙遠的費城,活像一名征服者,在耶路撒冷上台掌權。

在美國接受教育,操著一口完美的東海岸英語,用刺耳的聲音警告伊斯蘭恐怖主義和擁有核武的伊朗所構成的威脅,1990 年代闖入以色列政壇的班傑明‧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是這個國家前所未見的政治家。

不久,他奪取了總理的職位,接著失去這個頭銜,十年後又將它奪回,成為以色列在位時間最長的領導人。他獲得許多人的欽佩,支持者將他喻為聖經中的大衛王,他的政治靈活度使他擺脫許多困境,甚至連批評者都稱他為魔術師。

2020 年 2 月 28 日,以色列第三次國會大選前夕,納坦雅胡支持者聚集在耶路撒冷。(Dan Balilty/The New York Times)

狂妄的政治魔術師

他主導了一次非凡的經濟復甦,使這個長年四面楚歌的國家遠離重大戰爭,並將傷亡人數維持在歷史最低水平。他與民主黨美國總統不和,然後利用與川普政府的共生關係鞏固劃時代的歷史成果,包括在耶路撒冷開設美國大使館。

他將巴勒斯坦衝突區分開來,冷落那阻礙前任總理們、從無定論的和平談判,單方面擴大猶太人在約旦河西岸的生活範圍,並將巴勒斯坦人視為需要遏止的主要安全威脅。

若能與巴勒斯坦人實現長久的和平,這項成就可能使以色列人獲得長期安定,並被全世界接受,但納坦雅胡在他的任期內錯過了這個機會。不過,他與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巴林、蘇丹和摩洛哥四個長期以來為了聲援巴勒斯坦人而迴避以色列的阿拉伯國家,達成了關鍵的外交關係正常化協議。這些協議推翻了數十年來認為以色列必須先與巴勒斯坦人和平相處的世俗認知,這也許是他影響最深遠的成就。

儘管如此,於 2021 年 6 月 13 日被罷免以色列總理一職的納坦雅胡,一直是個十分兩極化的人物,他以右翼身分執政,將敵手標記為叛徒、反以色列或反猶太主義者,執迷於權力,並習慣以部署街頭戰士的策略來保住權力。 

他對於媒體有著機敏的直覺,加速了他的掌權,且隨著時間推移,凝結成一種近乎自戀的痴迷。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形象,被指控賄賂媒體高級主管以獲得有利新聞報導,導致他最後執政的幾年官司纏身。

儘管他在 2019 年超越了以色列創始領導人戴維‧本-古里安(David Ben-Gurion)的任期,但他兩年內進行了 4 次以他為主要議題的選舉,使以色列人筋疲力盡,而選民意見每次都更為分裂。

由於最初對 COVID-19 疫情爆發的應對失宜,他堅持只有自己能領導這個小而易怒國家的說法便顯得站不住腳。而疫情肆虐期間,死亡和感染人數激增,在實施封鎖方面的意見分歧,凸顯了他對極端正統派盟友的虧欠。

即便如此,他還是透過談判達成疫苗供應協議,使以色列成為全球疫苗接種的領頭羊,並使飽受折磨的社會恢復生機,從而將這種困窘化為勝利。

當他在過去 12 年,以及在他 1996 年首次成為總理後,近四分之一世紀以來,首次放棄權力,並一意孤行地發誓要第三度回歸,71 歲的納坦雅胡讓以色列在許多方面都比當初他接手時來得強大。以色列擁有全球稱羨的科技產業、令人生畏的軍事力量、尖端情報與反恐能力、十年前似乎無法實現的橫跨亞、非、拉丁美洲的外交和貿易關係,以及在一年前看來深不可測,但如今與阿拉伯國家快速連結的關係。

納坦雅胡的批評者嫉妒他的政治天才,但對於他未能無懼地運用這些天賦而感到忿忿不平。

「他太能幹了,他幾乎可以做到任何事情。」以色列專欄作家、寫過兩本納坦雅胡傳記的作者班‧卡斯皮特(Ben Caspit)說。「如果他能為以色列人民帶來和平條約,他會得到八成的認可。他本來可以成為權力中心之王。但他不夠勇敢。」

然而,他的右翼崇拜者認為這次失敗是一次巨大的成功,他們認為他阻斷了一個巴勒斯坦國的完整,並且正如他的前教育和內政部長吉迪恩‧薩爾(Gideon Saar)所說,從 1990 年代中期的和平進程之中「拯救了我們」。

巴勒斯坦人只能敬畏納坦雅胡將以色列扮成受害者的能力,儘管在他們眼裡,以色列暴力和鎮壓佔領為得是擴大約旦河西岸定居點,而非放棄領土,是一場納坦雅胡一手操弄和平進程的惡意遊戲。

納坦雅胡辯稱,他一直都是對的:未能與巴勒斯坦人達成協議或遏制西岸定居點並未、也不會導致左翼批評者所警告的毀滅性「外交海嘯」。以色列可以在不為國際合法性付出代價的情況下永久佔領。

「什麼海嘯?什麼孤立?」他在 2017 年誇口。「多麼愚蠢。」

比比王的失利

被大家稱為「比比王」的納坦雅胡,在 1988 年第一次競選公職時實際上是個以色列的政治新人。作為一名右翼猶太復國主義學者的兒子,他在美國費城念高中,大學就讀麻省理工學院,在波士頓擔任顧問,之後被招募為以色列外交官並被派往華盛頓。1984 年,他移居紐約,成為以色列駐聯合國大使,在那裡他成為《夜線》和《賴瑞‧金現場》等節目的常客。

憑藉這樣的明星力量,納坦雅胡在晉升的過程中擊敗了資深以色列政客。他在 1991 年波斯灣戰爭期間贏得更多讚譽,在導彈警報聲響起時,他戴著防毒面具接受了 CNN 現場採訪,並在馬德里和平會議上擔任以色列發言人。1993 年,他 43 歲贏得保守的聯合黨領導權。

儘管奧斯陸協議讓以色列人喘不過氣來,總理伊扎克‧拉賓(Yitzhak Rabin)和亞西爾‧阿拉法特(Yasser Arafat)在比爾‧柯林頓(Bill Clinton)總統敞開的雙臂面前握手,但納坦雅胡譴責領土贈與,並抨擊阿拉法特是一個根深柢固的恐怖分子。

直到一名猶太極端分子屠殺了 29 名巴勒斯坦人,而巴勒斯坦人以一波自殺炸彈攻擊作為回應,輿論才轉向納坦雅胡。但他出現在群眾高呼「拉賓須死」的集會上為他的形象染上污點,無論公平與否,他被視為助長了這種煽動情緒,導致拉賓在 1995 年被暗殺。

他沒有被嚇倒,挑戰了拉賓的繼任者西蒙‧佩雷斯(Shimon Peres)。即使在他們唯一的辯論會中表現出色,納坦雅胡仍以些微差距意外失利。

治理國家顯得更加困難。

不顧穆斯林神職人員的反對,他下令在西牆下開闢一條隧道,引發了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安全部隊之間的致命槍戰。經過這次的磨練,納坦雅胡同意從約旦河西岸城市希伯崙撤軍,促使右翼拋棄他。當在約旦毒死一名哈馬斯領導人的計畫被揭穿,刺客遭逮時,受辱的以色列被迫提供解藥,並釋放哈馬斯的精神領袖以及其他數十名巴勒斯坦囚犯。

他在 1999 年的失利並未讓麻煩告一段落。警方指控他動用國家資金修繕他的私人住宅,而他的妻子莎拉‧納坦雅胡(Sara Netanyahu)被迫歸還她從首相官邸拿走的數百件禮物。

但納坦雅胡保住他在華盛頓的聲望,於伊拉克戰爭前夕發表聲明。「如果你除掉薩達姆、薩達姆的政權,」他爭辯道,「我向你保證,這將對地區產生巨大的正面影響。」

報應的滋味

2003 年艾里爾‧夏隆(Ariel Sharon)總理任命納坦雅胡為財政部長時,他更加勝券在握。

當夏隆退出聯合黨而另組中間派政黨時,納坦雅胡重新奪回了聯合黨領導權。但是,被他剝奪利益的工人階級和極端正統派選民想要報復。2006 年,聯合黨在議會中僅贏得 12 個席次,這是半世紀以來最糟糕的表現。

納坦雅胡的批評者說他汲取了一個簡單的教訓——被迫在成就大事和掌權之間做出選擇,他每次都會走向權力。

到 2009 年舉行下一次選舉時,納坦雅胡已經與極端正統派領導人達成了新的協定。

他被前外交部長齊皮‧利夫尼(Tzipi Livni)以些許優勢擊敗,但右翼和宗教政黨拒絕與利夫尼結盟,並轉而支持納坦雅胡,讓他重新擔任總理。

納坦雅胡只有一次背棄了極端正統派;2013 年,他與利夫尼和亞伊爾‧拉皮德(Yair Lapid)的中間派未來黨結盟。但是,當利夫尼和拉皮德支持一項禁止免費報紙的法案,威脅《今日以色列報》(Israel Hayom)的生存時,納坦雅胡召集了新的選舉。他的下一屆政府成為以色列史上最右翼和宗教色彩濃厚的政府。

曾經,納坦雅胡在美國如此受歡迎,甚至有人說他可以當選總統。2015 年一項民意調查發現,共和黨人對他的崇拜程度不遜於雷根總統,甚至多過教皇。

他在阻止 2015 年伊朗核協議的行動中測試了他的受歡迎程度。納坦雅胡將自己塑造成近代的邱吉爾,20 年來一直對伊朗的核計畫發出警告。他讓全世界都在揣測以色列是否會像在伊拉克和敘利亞那樣展開先發制人的攻擊。

目前尚不清楚這種暗中威脅是認真的,還是精心設計的虛張聲勢。儘管這有助於向美國和歐洲施壓,以加強對伊朗的制裁,但異議人士批評,這也促使美國總統歐巴馬在使伊朗屈服之前,一度尋求與伊朗達成協議。

對於聯合黨基地而言,納坦雅胡仍然是「以色列的比比王」,如同他們長期以來歌頌的一樣。

但光靠擁護者是不夠的。在過去兩年中,他四次未能獲得議會多數席次,儘管他與一個極右的反阿拉伯政黨結盟,然後向他曾經妖魔化的阿拉伯選民求愛。

納坦雅胡一直被視為巧詐的伙伴,一再羞辱那些構成潛在威脅的人。他的最後一幕充滿報應的滋味,因為包括昔日的右翼盟友在內的幾位前門徒聯合起來罷免了他,而一個阿拉伯政黨則提供了關鍵的協助。

他所有對手都一致認為,納坦雅胡的張牙舞爪對以色列的內部凝聚力構成了太大的威脅,從而進逼以色列的國家安全,而要避免硝煙再起的關鍵是——他應該離開。

2010 年 9 月 1 日,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總統馬哈茂德‧阿巴斯、納坦雅胡及歐巴馬於白宮會晤,一旁為約旦國王阿布杜拉二世與埃及總統穆巴拉克。(Stephen Crowley/The New York Times)
2014 年 8 月,巴勒斯坦人返回加薩走廊北部的拜特拉希亞(Beit Lahiya),檢查他們與武裝組織哈馬斯進行為期 50 天的戰鬥中被毀壞的房屋。(Sergey Ponomarev/The New York Times)
2014 年 8 月 2 日,以色列士兵在加薩邊境附近的部署區休息和交談。(Uriel Sinai/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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