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澤克《大流行病!》—— 這位哲學家提供了他的解方

對於延燒全球的大流行疫情,哲學家斯拉沃熱・齊澤克(Slavoj Žižek)在百日內便丟出見解:隨著正統觀念消逝,世界需要一種「新」共產主義


以下日期對現在的大眾來說,已是耳熟能詳。2019年12月31日:中國通知世界衛生組織在武漢發現了病因不明的肺炎案例。1月20日:確認人傳人。1月24日:一篇醫學期刊《柳葉刀》(Lancet)發表的文章指出,新冠病毒「可能釀成全球大流行疫情(pandemic)」。3月9日:義大利施行全國隔離,進入鎖國狀態。如今,在這一連串關鍵時刻表中,我們可以加上3月24日:斯拉沃熱・齊澤克的出版商宣布,他已寫出一本有關新型冠狀病毒的書。

在新冠病毒爆發與齊澤克的新書送印,大約相隔百日。這項壯舉十分驚人,對於一位以幽默聞名的多產哲學家暨煽動者來說,這彷彿是脫口秀梗裡的一句笑點(punchline):病毒跟評論,誰自我複製得更快?

但他的新書並不幽默。事實上,有鑑於自己作為「(至今)安全的局外人」,遠離肆虐全球的痛苦,齊澤克登高沉思,是否該對自己獨特的想法謹慎發言?結果,他並沒有。

在這本輕薄的書中,他列舉了典型的齊澤克式思想家與策略——黑格爾、拉岡、以經典電影《追殺比爾》來比喻資本主義的健康狀況——寫成10篇印象派章節。每一章都圍繞著不同主題,偶爾會涉及一個論點:我們需要一種「曾被稱為共產主義的新形式」,以避免這種大流行病演變為全球惡夢。

開場白用上耶穌基督拒絕復活時,對聖母瑪利亞所說的禁令:「勿碰吾」,來解釋保持社交距離如何鞏固團結。齊澤克稱自己為「無神論基督徒」,因此這開頭並不令人驚訝,而且有點過於簡潔。一個以俄羅斯與土耳其領袖之名造出的混合詞彙「普托安」(Putogan)為篇名的奇怪章節,讓他可以提一下難民危機,並詭異地暗示這是在疫情期間歐洲「運作統一」面臨的主要挑戰。他二度提及「政治正確」——這位哲學家其一心頭大患。在即時生產的速度與效率之下,實在很難不認為齊澤克僅僅是將一個個事件,按照他既有的興趣與邏輯操作,全搜羅在一起罷了。

這本質上也沒有什麼不對。但書中有哪一點能派上用場?有一段寫得不錯,反駁了人類因剝削大自然而遭此疫病「懲罰」的觀點。齊澤克認為,那種論點有安撫人心的作用,因為代表人類存在「具有某種深奧的重要意義」。真正讓人難以接受的是,病毒這種他所謂「愚蠢的自我複製機制」,其實「並沒有更深層的含義」。當他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場大流行病之中,首要道德任務是減輕痛苦,而非「節約」時,他字字鏗鏘,甚至提出了有用的建言。各國透過鎖國來堅持這種反經濟主義的邏輯,這點深刻基進,而我們必須抗拒以病患生命為代價,企圖回到「正常」狀態的這種誘惑。

話雖如此,齊澤克心裡有個自由主義者,阻止他讚美中國領導人(採用封鎖手段的先驅)應對危機的表現。他贊同《衛報》記者余韋娜(Verna Yu)的評論:「如果中國重視言論自由,就不會有新型冠狀病毒危機」,意指中國強制噤聲吹哨人。這遮蓋了一個棘手的事實:隨著時間過去,中國極有可能成為應對這場疫病最有效率的超級大國。看看以華盛頓和布魯塞爾為中心、組織不良的運作體系,一較之下,局勢已然昭彰。

正統性的危機即將隨之而來,為了在無能的西方野蠻主義、殘酷卻有效的東方極權主義之間找到一條出路,他深探當下,尋找潛在「共產主義」的開展。

齊澤克告訴我們,當他使用「共產主義」一詞時,所指並非20世紀的「舊式」政治,而是指建立一個「能調控經濟、在必要時限制各國政府統治權的全球性組織」與齊力遠離市場之必須。在全球大規模動員國家資源來支付私營部門工資、將服務與工業製造直接國有化的情況下,齊澤克看見這個趨勢的蛛絲馬跡。

當川普向數百萬美國人簽發支票,而英國保守黨政府正高效地實行鐵路國有化時,舊的正統觀念正逐漸消逝。進一步鼓勵齊澤克這種想法的是,這種新式團結並非建立在左翼理想主義的口號上,而僅僅是勢在必行。

在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Benjamin Netanyahu)為對抗疫情,而「立即與巴勒斯坦當局協調並提供幫助」,因為正如齊澤克所言,「如果一個團體受害,另一團體也將不可避免地遭受波及」。 將這種流行病學的現實,轉化為可持續發展的政治,所體現的即是共產主義。

儘管這很有趣,但此種共產主義的形象缺了一大核心:勞動階級的命運。在有著全球大多數勞工的南半球,數百萬計人陷入絕望之中,且頓失收入。在內閣人數比呼吸器還多的國家、在擁擠貧民窟中不可能保持社交距離的國家、在勢必得付還西方債權人更多債務的國家、在沒有強大中央銀行發行值得投資人信賴之債券的國家,齊澤克的「共產主義」毫無意義。

和齊澤克描繪的以色列局勢相反的是,報導顯示巴勒斯坦人擔心病毒會蔓延整個約旦河西岸,因為一名生病的勞工被以色列警方「粗魯地棄置」在邊境。據路透社報導,以色列還把遣返俘虜的政治條件,與之後向加薩走廊提供的任何疫情援助綁在一起。事實證明,統治管轄的邏輯,遠勝「生物性」團結的理性主義。

齊澤克一生都在為了預見像新冠病毒大流行這樣的世界歷史性時刻而書寫,這場疫情可說是讓他這個黑格爾派哲學家(黑格爾倡導總體性哲學)將自己的技能運用到前線的、真真正正的總體性事件。但是,我們這位哲學關鍵工作者的首次嘗試卻波瀾不驚。這點令人沮喪,畢竟有時他的分析顯然十分堪用,比如當他問道:「數據的終點與意識形態的起點在哪裡?」在我們成天盯著死亡人數圖表的當下,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他卻沒有給出回答。正如他提出的「這個病毒沒有更深層的含義」,前景確實令人不寒而慄。

《大流行病!:新冠病毒襲捲全球》
(Pandemic!: COVID-19 Shakes the World,暫譯)
斯拉沃熱・齊澤克
Polity Press,USD $14.20,平裝 / 140頁 / 英語
尚無中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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