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皮之溪 Gong Sbsyal

跨過第一條溪之後,腳下的日本路就消失了,但是樹枝的砍痕,持續將無形的獵路推入森林深處。烏雲重重壓在夫婦山與插天山頂上,森林彷彿進入一種無形的真空,穿梭在大樹之間如同跨過一個又一個重力場,讓人感到密不透風、無法喘氣,我看了一下手錶,竟然才 4 點,但天色已經黯淡到需要點亮頭燈。

「這不是飛鼠咬的喔。」

即使隨時要降下大雨,大哥還是一派輕鬆,用草刀撥動地上的木荷小枝。

「你應該可以分辨得出來吧?飛鼠吃的,會有咬痕,這是樹自己脫落,切口很平行」

鮮綠色的木荷小枝,還有白色的花鋪滿整個地上,真是一片有優勢的木荷森林呀!突然之間,我一抬頭,看見前方不遠處的坡上,有一棵筆直沖天的巨樹,豪邁的形狀,讓人不禁多看兩眼。

板根突起,如蛇形般地朝兩側鑽入土中,約莫要三人才得以環抱的樹幹,如雲般塊狀的剝落樹皮,直直朝上,無視其他大樹,巨大的側幹向四方伸展出去,一旁的木荷都被迫讓步。

它是誰?因為烏雲籠罩,樹冠已經模糊成一片黑壓壓的暗影,杏葉石櫟?似乎又不太像,畢竟杏葉的樹皮剝落方式不是這種雲塊狀。我轉而在落葉堆中尋找答案,木荷、香桂、狗骨仔、蔓竹杞、玉山灰木、鈴木、錐果櫟⋯⋯啊⋯⋯這邊的植被跟大雪山還真像,不過喊得出名字的枯葉都不是我要找的答案。

直到找到一個乾枯枝條上還留有幾片小葉,難道是它?正當我嘴巴要喊出答案的瞬間,大哥發現我正在注視著它。

「去年 11 月來,我在這棵樹上看見星星。」

「啥?」

「我晚上出來打獵,抬頭一照,樹冠上有好多飛鼠。白肚子的、紅肚子的,我數了超過四十隻,全部都在吃果子,完全不理人。」

「這麼多,怎麼可能?」

雖然嘴巴這樣講,但是大腦浮現幾個國外的案例,若是食物豐年,動物會高密度的聚集在附近吃東西,至少大分的黑熊也是類似的情況,只是眼前這棵樹上掛滿 40 隻飛鼠,還是讓我驚訝不已。

「是真的。我們在底下拿槍打,拿到 9 隻,其實是 10 隻,不過有1隻掛在樹幹上沒掉下來。」

「怎麼會,應該一開槍,動物就跑啦!」

「沒有,牠們都沒有,大概以為槍聲很遠,也不管旁邊的同伴,飛鼠就是一直在樹上沒有離開,所以我們就底下打。」

筆直沖天的巨樹在去年 11 月月底聚集數十隻飛鼠。(攝影 / 郭彥仁)

我們運氣非常的好,就在換完最後一台自動相機,剛回到營地沒多久,雷雨就重重落下,幸好已經搭好天幕,這場雨打破了氣場,窒息的真空感隨著雨場的流動而消失。

我從雨鞋上抓掉幾隻螞蟥,跳上吊床,拿出筆記寫下今天大哥提到的故事。夥伴在旁邊補充說:「我當時在營地,聽到他們真的就是附近開了幾槍,那一晚就帶回這麼多飛鼠。」

我闔上筆記本,頭燈照向夥伴那邊,用一種你就這樣錯過生態奇觀的眼神對著他說;「你怎沒跟去看?如果是我聽到有 40 隻飛鼠群聚在大樹上,我一定會立刻衝過去數數看到底真的有幾隻!」

「你今年 11 月來啊。我們一起打獵,不過也要這個樹有結果子才有。」大哥在旁邊笑著接著說:「這邊叫做 Gong Sbsyal ,Gong 是溪的意思,Sbsyal 是赤皮,代表這邊溪旁很多赤皮,不只是飛鼠會來,熊也會來,你要找的熊,在這邊就會有。」

郭彥仁(郭熊)

登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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