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積灰塵:攝影帶來的具象與抽象

日常生活裡,灰塵被視為入侵整潔的角色,抹布、吸塵器與愛乾淨的人們聯合戰線,抹除我們最終都將為塵土覆蓋的靜寂狀態。「灰塵常被視為災難或時間流逝的象徵,讓我們看著塵土時,懷著未知的恐懼,」英國策展人大衛‧卡帕尼(David Campany)在對台灣聽眾線上座談時解釋他的策展概念。

甫結束的國家攝影文化中心展覽「塵與時:從宇宙到居所」由卡帕尼策劃,從曼.雷(May Ray)1920 年拍攝杜象工作室內的一張神祕灰塵照片〈灰塵滋生〉(dust breeding)延伸——該照片於 1922 年發表時,標題說明為「自飛機拍攝的視野」。相片會隨著不同的脈絡解讀,產生不同的意義;從〈灰塵滋生〉看似地景、灰塵、抽象等聯想,策展人運用約一世紀內的 66 組作品,探問「我們是否能從灰塵的角度拼湊出一段歷史」,從無處不在的灰塵中想像人類可能的命運。

曼‧雷作品〈灰塵滋生〉,1920。(國家攝影文化中心)

〈維蘇威火山爆發受難者的石膏模型〉,為受到火山灰覆滅的躺臥姿態的石膏人形。維斯威火山在公元 79 年爆發,掩蓋整座龐貝城,直到 18 世紀考古學家挖出整座古城,火山灰同時成為覆滅古城以及長達一千餘年代的最佳保存環境。同樣為灰塵覆蓋的人類歷史,〈雕像(斯華‧強森的雕塑作品〈再次確認〉),為美國 911 事件爆發時,建築物的碎片殘瓦瞬間覆蓋紐約街道,當時位於紐約自由廣場的一個商業人士形象的雕像,黃銅色的雕像瞬時成為灰白的形體,坐立在頹傾之中,而後此雕像成為該事件後對逝去商業人士的紀念。關於逝去,〈孩童之墓〉為拍攝阿拉巴馬州嚴重乾旱下貧窮佃農的生活。塵土在影像中與人類生命狀態結合,塵土的形狀為此共有的階段提供新的形體,塵土成為介面,將原本帶有分隔的生物邊界模糊,過渡到與地球共融的狀態,祂是捎來災難的不可抗拒的天意,同時為困境的最終安撫。讓人想起〈別在我墳前哭泣〉中的詩句:生命進入世界的整體,存於千風、群星與日光之中,成為塵埃。

國家攝影文化中心

美國總統杜魯門於二次世界大戰末期日本廣島投下結束戰爭的第一顆原子彈,輻射線影響使得塵埃成為輻射塵,1959 年〈男子在廣島的和平紀念公園長椅小睡,河的對岸是工業展覽館,位於炸彈爆炸處下方〉,陌生男子於歷史地點的小憩,躺臥的姿態與前述作品〈孩童之墓〉視覺上的巧合姿態,儘管在圖中並未有塵的形象,包覆人類歷史事件的塵埃,或許已在觀者的心中漂浮。

國家攝影文化中心
國家攝影文化中心

當代的經濟發展模式產生工業懸浮微粒,或是強風捲起的沙塵風暴,讓不可或缺的空氣,轉眼成為必須篩選的提防之物。人類歷史事件中的自然,似乎多以災害的視角呈現。1930 年代,北美大平原發生前後持續約十年的黑色風暴,因過度農墾,以及該來的雨季未來,不夠濕潤的土壤在強風的挾帶下,強烈的沙塵遮蔽日照,能見度不到一公尺。深深影響阿拉巴馬州、德州、肯薩斯州、科羅納州與新墨西哥州等塵暴中心。塵暴時人們必須靠繩索牽引前進、所有物品布滿塵土,如〈美國沙塵暴的新聞照片〉。當時的塵暴可達 150 公尺高,該事件也成為美國明信片的代表景觀之一。

國家攝影文化中心
國家攝影文化中心

人類歷史的爆發,如火山、戰爭、過度開墾的結果,而地球的生命動員同樣起於一場大爆炸。在細小如塵以及巨大如風暴的尺度中,地球 46 億年裡多少次的覆蓋,以成為下個世代的沃土。

在線上座談中,卡帕尼提及攝影藝術並未死亡,而是不斷地自歷史重生。更進一步引用 W. G. 澤堡德詩句象徵攝影:「一張照片,就像是某種靜靜躺在地上累積灰塵的東西,一團一團的灰塵落在上面,逐漸變成一大球。最後,你甚至可以從中拉出線來,照片大概就是如此。」

他喜歡的其一作品:〈倫敦肯辛頓區遭空襲後的荷蘭屋圖書館〉,為一戰期間某個圖書館遭受空襲後,屋頂毀損,藏書完好,有三位陌生人站在空襲後的圖書館裡,宛如日常樣態站在書架前。他將此圖比擬為策劃此次展覽的感受與過程,以充滿神祕的「灰塵」創造作品彼此的關聯。

而展覽名稱「A Handful of dust」摘選自詩人T‧S‧艾略特於 1922 年發表的知名詩集《荒原》,相當接近〈灰塵滋生〉公開發表的時間,並且同樣涉及灰塵的元素,策展人以此巧合為展覽命名,讓宛若時間碎片的灰塵與攝影,在展覽中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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