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摯的愛 ——《紫羅蘭永恆花園》

《紫羅蘭永恆花園電影版》的開頭一幕,是一張黑底白字的標題卡,上面寫著英文詞彙:Sincerely

作為副詞的 Sincerely,根據《劍橋詞典》,可譯作「真誠地、衷心地」,有誠摯、不造作的含意。以真摯為意涵的這個詞彙,作為貫穿整個《紫羅蘭永恆花園》系列的關鍵詞,可謂最適合不過。

從小就被培養成戰爭機器,不懂人情世故的主角薇爾莉特,在剛開始擔任「自動手記人偶」——即書信代筆者工作的時候,就只懂得以最直白的言語,叩問口是心非的寄信者,讓他們認清自己內心的最真實想法。即使後來薇爾莉特透過工作接觸了到更多的人與事,漸漸明白人類的情感為何物,亦學懂更多與人溝通的技巧以後,其作為代筆者的最大武器,仍始終是以真誠的態度,發掘掩藏於寫信者心底裡的感受,並以最誠摯的言語吐露在信件上,寄予他們所珍視的人們。在電影版中,薇爾莉特為身患重病的尤里斯寫信的這段故事,就是重覆了上述《紫羅蘭永恆花園》系列中最具標誌性的敘事鋪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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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紫羅蘭永恆花園》既以書信為主題,當觀眾看到 Sincerely 這個詞彙出現於眼前的時候,自然也很容易會聯想到另一組在以英文寫信時經常會用到的詞彙—— Yours sincerely。Yours sincerely 直譯為「您誠摯的」,意同中文語境中的「謹啟」。這些用作為信件收尾的語句,在英文會喚作 Valediction 告別辭,格式上會放在寫信人的署名之前。在英式英文的寫作中,Yours sincerely 更被規定為在知曉收信人的名字,以及與收信人有一定程度熟稔的情況下,才能夠使用。

於是我們可以將標題卡上的 Sincerely,解作一封正寫給一位「熟悉的人」的書信;然後回顧影集版《紫羅蘭永恆花園》的結局的話,就能夠知道電影版的如此開場,其實正與前者的結尾作首尾呼應——影集版的結局,正正是以薇爾莉特寫信給基爾伯特少校作結。與故事最初薇爾莉特執筆寫下的,那如同報告文書一樣不帶絲毫情感的信件不同,最後薇爾莉特終於能夠在信中清楚訴說自己對少校的掛念,以及她是何其渴望去回應少校在別離前向自己表達的愛意。

在電影版中,薇爾莉特傾訴自己對生死未卜的少校的思念,也同時意會此乃「不能實現的強烈願望」,並有時會為此而感到痛苦及難過,只能不斷寫信給基爾伯特去排解愁緒。這份強烈的渴望,最終在薇爾莉特得知他在戰爭中倖存,並隱居於一個遠方小島的時候徹底爆發,並引發後來圍繞薇爾莉特與基爾伯特之間的一連串故事。字幕卡上的 Sincerely 一方面呼應書信這個貫穿《紫羅蘭永恆花園》系列的核心主題,亦同時預示了電影版後來的故事發展,以及在最後薇爾莉特以書信吐露心聲,讓基爾伯特回心轉意,最終願意與對方相見並表達愛意的結局。

而在《紫羅蘭永恆花園》的故事裡,無論是影集版還是電影版,信件與「真摯的話語」從來都是一體兩面——「說不出口的話語,用書信就能夠表達」,同樣的對白,在《紫羅蘭永恆花園》的故事裡一再被提及。而電影版更特地將世界觀設定為通訊科技高速發展,電話及電報等技術開始普及的年代,進一步叩問如果書信不再是唯一有效率的溝通方式,甚至顯得緩慢又毫不便利之際,它還能夠承載著傳達「說不出口的話語」的作用嗎?

而導演石立太一跟編劇吉田玲子所給予的答案是肯定的。就算科技發展得多麼發達,人類還是無法避免在交談的時候,禁不住衝口而出的言語,以至於在無意間傷害了彼此——無論是身處電信通訊剛開始普及的年代的尤里斯,還是在電影版的開頭中登場,郵遞以及書信代筆服務在其身處的時代已成明日黃花,因此對薇爾莉特這位曾替祖母寫信的手記人偶充滿好奇的黛西,都是如此。甚至在通訊顯得如此快速方便的年代下,書信的緩慢與老派反而顯得難能可貴:一筆一字寫下的語句經過沉澱,能夠將平常羞於啟齒,被情緒以及難以放下的自我所阻擋的說話,終於坦露在信紙之上。尤里斯與黛西各自寫給父母的信,就是這樣表達了那些「說不出口的話語」。

而劇本的另一高明之處,在於故事雖然將「書信」與「電信」作對比,但也沒有讓劇情陷入單純評斷孰優孰劣,或是何者將被取代之類的陳套。當尤里斯彌留之際,再沒有力氣讓自動手記人偶代筆寫信給好友路卡的時候,新時代的產物電話就能夠派上用場。尤里斯在話筒中所傳達的話語或許不如書信般細膩,但卻是那一刻所最需要的,簡單的一句「抱歉」與「謝謝」——只有在兩人還能夠親自交談的時候,如此致歉與道謝才是最有意義的。而身在遠方的薇爾莉特,也是透過電報才能夠得知尤里斯在最後有和路卡好好道別,並得以釋懷。

《紫羅蘭永恆花園》除了想要表達書信的意義外,其電影版還多了此般總結——趁著想要傳遞的對象仍在身旁的時候,要好好把愛意說出口。對尤里斯來說是如此,對曾被戰爭的傷害所困、如同被烈火纏身,並以為永遠無法再與對方相見的薇爾莉特與基爾伯特來說,也是如此。甚至對坐在戲院觀賞《紫羅蘭永恆花園電影版》,這部京都動畫自經歷縱火事件後首部完成的動畫電影的觀眾而言,亦是如此。我們以觀影紀念逝去的人們,亦同時應趁著還有機會的時候,向仍在世上努力的人們,致以我們的愛意。

「我愛你。」(愛して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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