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的類型片經得起檢驗嗎?從希區考克的判準出發談起

若想以電影的方式表達同樣的東西,就必須用攝影機的語言去代替話語,拍攝一部 6 至 10 小時的影片,否則就不夠認真。

亞佛烈德‧希區考克

藝術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在於開創,而非規定形式,所以即便自有聲片時代開始,便不斷出現如希區考克所言「只是拍攝有人在講話」的作品,但這類作品存在已久,有時也不乏佳作,在商業行為和多樣性能夠維持平衡的前提下,這樣的情況也只是在供需法則下,每個創作者努力的方式不同罷了。

但電影產業中的商業性與多樣性真的有維持平衡嗎?先不論後疫情時代使戲院人潮走向串流,造成串流崛起的網際網路,早已減少中型成本製作之觀眾群前往戲院的次數,而大型製片只會占據愈來愈多市場,因為戲院的聲光效果是一般家庭無法企及的。

當全球劇本開發愈來愈聚焦於已成功的 IP(intellectual property,即智慧財產權)(註1)上時,藝術的多樣性第二次向市場屈服,不但限縮了電影類型,連電影內容都受到影響。但類型大片對片商而言,永遠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畢竟有誰會想要血本無歸呢?

上述的二種現象也許並不直接影響到片商如何左右導演的敘事手法(雖然好萊塢只有個位數的導演擁有剪接權),但其實片商對類型片的考量,幾乎不脫離戲劇性和聲光效果這兩點,卻忽略了鏡頭語彙的建立未必需要花大錢,也能帶給觀眾比聲光效果更大的視覺震撼。

在這樣的前提下,那些票房亮眼又能在鏡頭語彙上有所著墨的 IP 電影,也就顯得難能可貴,甚至可以說這些導演延續了希區考克的精神;他們的作品就像《後窗》、《奪魂索》,以及《驚魂記》那樣,值得一再被拿出來觀賞。

葛林葛瑞斯執導的《神鬼認證》:

當類型片和逗馬宣言相遇

雖然逗馬宣言(註2)一開始宣示的內容,便將類型片排除在外,但獨立製片起家的保羅‧葛林葛瑞斯(Paul Greengrass)在到了好萊塢以後的類型片作品,幾乎都維持非常犀利的手持風格,效果之緊湊甚至讓人忘了攝影機的存在;而賣座的《神鬼認證》系列並非每一集都由他執導,在對照之下更能直接看出其鏡頭語彙之傑出。

不過手持攝影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他的攝影手法不只是「拍攝有人在說話」,而是象徵第一人稱視角的攝影機,會隨著劇情中的事件,有時跟著角色一起行動,有時則彷彿是獨立的角色移動鏡頭。前者較常見,後者最明顯則可見於他執導的《怒海劫》(Captain Phillips)情報室的場景,當電話響起時,儘管拍攝對象沒有動作,但鏡頭依然轉向電話,以藉此建立起攝影機視角的臨場感;當整部片都運用相同的拍攝手法時,所營造出來的整體感著實驚人。

葛林葛瑞斯對拍攝技巧的堅持,其實和希區考克一樣鍥而不捨。乍看之下,《神鬼認證》每一集的主軸都圍繞在主角被追殺這件事,但由他執導的第二、三、五集中,動作場面的拍攝難度在每一集都更上一層樓。第五集的一場動作戲甚至是夜晚戶外戲加上手持攝影,儘管劇本上並無創新之處,但拍攝執行面卻不斷在挑戰不可能。

《蒙上你的眼》:

災難片求新解

《蒙上你的眼》劇照。(Netflix 提供)

類型片之所以難以建立鏡頭語彙,大抵是因為片商最在乎的還是拍攝成本,除非導演本身的地位極高,否則也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這可能也是不少導演從好萊塢鎩羽而歸的主要原因;但像《蒙上你的眼》這種五官受超自然力量左右的災難片,不但在內容上藉由題材限制的確立走出新路,也巧妙地玩弄了希區考克提過的「麥高芬」(MacGuffin)概念。

所謂的「麥高芬」原指捕捉蘇格蘭高地獅子的陷阱,但其實蘇格蘭高地根本就沒有獅子,因此引申為從未出現在劇情中,卻一直是劇情重要推力的概念或物件。「麥高芬」固然是劇本寫作中極為常見的手法,例如日本小說改編電影《聽說桐島退社了》中的桐島從未在電影中露面,但透過災難片的特性,《蒙上你的眼》可謂是晚近類型片中將麥高芬發揮得最恰到好處的作品之一。

試問:片中的角色們,究竟是看到什麼才會突然發狂呢?除了劇中精神病患的相關畫作,觀眾根本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實際上,該片在拍攝階段確實有給該魔物一個具體的形象,但最後卻決定不剪進片中。不得不說,這是該片在後製階段所做的最好決定之一,反而讓魔物添增了一分神祕感,使得效果聚焦在驚悚上,不像其他作品往往在魔物揭示真面目後,儘管成功製造出噁心或恐怖的感覺,但這終究有別於驚悚;更遑論效果不好時反而會適得其反。

該片的續集也正在製作階段,雖然還不確定之後會不會揭示魔物的真面目,但第一集成功的手法不但讓該片本身成為一個新的 IP,也同時拓深了該類型在形式上的探究。

註1:IP 電影是將具有人氣的動漫、小說、遊戲或歌曲等智慧財產權的內容為影視題材進行再創造,改編而成的電影。

註2:1995 年由丹麥導演拉斯‧馮‧提爾(Lars von Trier)和湯瑪斯‧凡提柏格(Thomas Vinterberg)發起的一項運動,主張電影回歸原始,而非著重在技術性。該宣言共訂定了十條嚴格的規定,其中一項為「不能拍類型片」。(Genre movies are not accep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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