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中學的閱讀教材 ——《最後一天》

由八個短篇故事串起來的小說集《最後一天》(The Last Day,暫譯),作者亞羅斯拉夫・梅尼克(Jaroslavas Melnikas) 是烏克蘭裔立陶宛人,他的寫作生涯最早開始於《Elle》時尚雜誌,後來陸續發表作品,目前累積十多項出版品,包含小說、散文、評論集等,在烏克蘭、立陶宛擁有大量的讀者群。梅尼克的作品被列入烏克蘭中學的閱讀教材,多次獲得歐洲的文學獎項,並二度入選BBC年度小說。《最後一天》 是他第一本被翻譯成英文的作品,2019年出版。

亞羅斯拉夫・梅尼克被稱為存在主義作家。故事充滿了卡夫卡式的寓言,場景都是不知年代的時間、在世界某個不知名字的地方,平凡的主角突然遇到神祕無法解釋的事件,影響了原來的生活,同時也因為事件的發生,對自己重新展開認識。

第一個與小說同名的短篇:世界突然出現了一本記錄所有人死亡時間的書,在全球各地引起混亂和暴動。有人不惜重金,想要找到有關自己或家人的那一冊,有人則認為這是撒旦傳來的聲音,應該毀掉。主角為四口之家,在這樣的前提下,展開故事。

我們都同意「死亡」終在某天會到來,但對於「一生」的意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版本。有趣的是,在以死亡為前提之下思考一生所剩下的日子,自己真正的面目才會清楚浮現。死亡是我們最終極的恐懼,同時也是我們看見真實的最好工具。但也是因為恐懼,我們學著忽視它的存在,或是更極端,說服自己死亡的只是肉體,關鍵的靈魂會持續到永遠。與其克服對於死亡的恐懼,更容易的是建構一個新的真實。

關於我們所認知的真實是真是假,就帶入了第二個故事。第二個短篇的主人翁很喜歡彈琴,在家裡特別設置了一個琴房,需要獨處放鬆的時候,他會去房裡彈琴。有天,他發現琴房的門不見了。原本應該是門的地方,變成了一堵牆。誰把琴房給堵起來了?!家人給得到的答案是「什麼琴房?你瘋了嗎?家裡沒有琴房啊。我們家的狀況怎麼可能負擔得了琴房?」到底是我生病了還是其它人在策劃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主角所認知的真理,在別人的眼裡全是假的。接著,就是一連串的不合埋,琴房的消失只是開始。當自我認知和社會群體有衝突時,我們相信的是自己?還是身旁的其它人?

答案很明顯,我們會往社會群體靠齊,因為從小的教育如此,社會的遊戲規則如此,也被這樣期待。結果就是,心中的聲音成為被放逐的流亡者,隨著年紀愈流放愈邊彊,最後它只會出現在夜深人靜、旁無它人的自我對話裡。

(Jean Zhan)

故事的最後一篇,是八篇裡最長的,篇名叫〈It never ends〉。這是一個非常耐人尋味的結束方式,無論是故事本身,或是編輯順序的安排。故事主人翁意外地發現了一家戲院,在不知道播放內容的情況下,走進去打發時間。電影沒看完就離開了,因為劇情全是很日常的對話,冗長又緩慢。但接下來幾天,他持續回去看著那部冗長又無聊的電影,一開始只是想要知道結局,但後來發現這是一部沒有下檔日期的電影,上映多久了?結局是什麼?拍電影的人是誰?戲院是誰的?都沒有人知道。他決定把答案找出來。

但真實生活裡的每一天,的確是像這部電影一樣,冗長又緩慢,一堆細小瑣事串聯起來的每一天。哲學家們努力帶領我們找出生命的意義,像這幾個短篇故事努力展現的誠意,最終仍改變不了我們真實生活的每一天。無論是正面迎擊、以傲視無人的態度活出自己,或是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台的低調修行,我們仍舊是推石頭上山的薛西弗斯,什麼也不會改變。

從認識死亡開始,到主觀真理、存在先於本質、他人即地獄,小說裡的每一個短篇,都可以從存在主義的命題裡找到對應關係。把一連串哲學探討藏在戲劇性的小說情節裡,只是它沒有好萊塢式的結局,也沒有明確的答案可供心靈勵志。最悲傷的是,故事中的這些主人翁,縱使自我不停地喊著逃出去、逃出去,最終仍選擇走回原來的宿命,像是我們在群體生活裡的每一天,身體縱使渴望不同的風景,理智仍會選擇留在社會的規範裡;因為這個制度機制下,我們有的宗教親情愛情、生活的舒適與安全,都美好到足以令人放棄自身,流放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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