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變遷、政局混亂、疫情紛擾 —— 該不該生小孩?

2020 年,美國出生率連續第 6 年呈下降趨勢。面對著氣候變遷、政治局勢、疫情衝擊等因素,準父母們躊躇不前:這個世界,還能承受更多人口嗎?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愛他嗎?

在她嫁給她的丈夫之前,凱絲汀.立德(Kiersten Little)認為他會成為一個完美的父親。「我們總會抱著這樣的心態『喔對,你結婚之後,就要有小孩,』」她說。「這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所謂理所當然,指的是在這對夫妻為期 8 個月的公路之旅之前。立德在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at Chapel Hill)取得公共衛生碩士學位後,他們踏上了公路之旅。

「當我們往西行 —— 加州、奧勒岡州、華盛頓州、愛達荷州 —— 我們駛過那些整片森林死亡、樹木被吹倒的地區,」立德說道。「我們經過路易斯安那南部,那裡 2020 年遭受兩個颶風襲擊,整個小鎮被夷為平地,巨大的樹木被連根拔起。」

立德現在 30 歲、結婚兩年,她感受到了「知識的負擔,」她說。在閱讀最新的氣候變遷報告和北極冰層相關討論時,這對夫妻見到了愈來愈多的天災。生養孩子的焦慮感隨之而來。

「過去一年,我一直在想,我的天,我必須做出一個決定;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她說。「但我不知道要怎麼改變自己的想法。未來10年,我認為不去生養孩子的理由只會更多,而非減少。」

這種擔心並非全無根據。每一個新生兒都帶有碳足跡。

2021 年夏季發布的一份給投資人的報告中,國際金融服務公司摩根史坦利(Morgan Stanley)的分析師總結道,「對氣候變遷的恐懼引發的不生育運動,正持續擴大並衝擊生育率,這對生育率下降的影響比以往任何趨勢都快。」

然而,少生孩子是否能最有效地處理這個問題,仍存在許多爭論。氣候科學家金柏莉.尼可拉斯(Kimberly Nicholas)在 2021 年 4 月接受美國網路媒體沃克斯(Vox)訪問時說道,減少人口不是解方。尼可拉斯是 2017 年一份研究的共同作者,該研究的題目是「能最有效減少氣候衝擊的生活方式變化」。

「確實,愈多的人會消耗愈多資源,造成愈多溫室氣體排放,」尼可拉斯說。「但,考量到我們要在這十年內減少一半的排放量,這不是真正能穩定氣候的時間框架。」

然而,這種擔憂似乎正在流行。2020 年,研究機構早晨諮詢(Morning Consult)針對沒有小孩的美國成年人做了一份研究,四分之一的受訪者指出,氣候變遷是他們現在不想生小孩的原因。

該機構在 2018 年為《紐約時報》做的另一份民調發現,目前育有或預期生養的孩子數量比理想中更少的美國年輕人中,有 33% 將氣候變遷列為原因,27% 將人口增長視為一個隱憂。

而經濟問題則是當務之急,64% 受訪者指出育兒的高昂成本是原因,37% 認為是全球不穩定性,36% 指向國內政治局勢。對一些人而言,這些議題全都糾結在一起。2020 年,美國出生率連續第 6 年下降,降幅 4%,據信是疫情加速了下墜速度。

近兩年來,COVID-19 所造成的創傷,也讓一些準父母猶豫了。對聖地牙哥 41 歲的律師瑪格麗特.米德爾(Marguerite Middaugh)來說,疫情加上氣候相關災害,促使她暫停了第一胎的生育治療。「看到人們不打疫苗,不關心他們的社區,」她說。「這真的讓我猶豫,我是否該讓孩子來到這樣的世界。」

當住房成本、大學貸款負擔不斷攀升,更別提千禧世代所謂的性衰退(其中最年長的如今已屆齡 40),都成為許多人計劃生育的因素,同樣地,生存的威脅如今也是評估生育的部分原因。

國內國外政治極端主義的興起;帶走逾 500 萬條人命的流行病;千年來規模最大,摧毀了歐洲小鎮的洪水;美國西岸野火每年夏天都以難以想像的規模擴張。在面對如此驚人的新聞時,有些準父母會想:把一個孩子帶到這樣的環境,可能會帶來多少傷害?

對住在加拿大新省(New Brunswick)佛雷瑞克登(Fredericton)附近,36 歲的陶工珍娜.羅斯(Jenna Ross)來說,在一個被氣候變遷所威脅的世界裡,她不生孩子的決定源自於一種保護本能。「我利用自己對我那未出世的、假想的孩子的愛,來安慰自己,讓他們不用活在一個不友善的未來,」她說。「這樣看來,我的選擇感覺像是一種愛的表現。」

「擲骰子決定孩子的人生」

這種觀點並不總會跨越地理、政治或社會階級的界線——特別是因氣候變遷常被描繪為一種存在於政治場域的黨派議題,而非科學問題。在《紐約時報》2018 年的調查中,以氣候變遷為由,決定少生孩子的人們,明顯以受過大學教育者、民主黨支持者較多,且更多是白人、無信仰者,以及高收入者。

受過教育的專業人士,也會有更多管道接觸墮胎、節育,也有更多經濟手段來選擇任一種生活方式,儘管最近對墮胎的限制(如德州),也使生育評估變得更複雜了。

無論如何,這類問題正以一種能喚起嬉皮時代「生態」運動的方式,在文化對話中逐漸顯現。當時,史丹佛大學生物學家保羅.埃立克(Paul R. Ehrlich)所撰寫的,1968 年引起轟動的暢銷書《人口爆炸》(The Population Bomb)中預測,七〇年代,地球將會貧瘠、枯竭,數億人將會死於飢荒。

美國參議院議員桑德斯(Sen. Bernie Sanders)和眾議院議員歐加修-寇提茲(Rep. Alexandria Ocasio-Cortez)近年來都有提出這個問題。歐加修-寇提茲在 2019 年的一場 Instagram 直播中,宣稱「孩子的人生將會非常艱難,這是有科學共識的,」並導致「年輕人有一個合理的疑問:生小孩,還是一件 OK 的事嗎?」

麥莉.希拉(Miley Cyrus)和塞斯.羅根(Seth Rogen)等名人也曾提起這個議題;《紐約時報》專欄作家保羅.克魯曼(Paul Krugman)和卡薩.波利特(Katha Pollitt)等作家亦同,這兩人分別是詩人、評論家。

「這個世界需要更多的人嗎?」波利特在6月刊登於《國家》(The Nation)的一篇短文中寫道。

儘管氣候變遷已不是新問題,但不斷惡化的危機迫使許多準父母不得不面對這個議題,倡議組織 Conceivable Future 創辦人約瑟芬.佛羅萊利(Josephine Ferorelli)說道。該組織會為準父母們舉辦家庭聚會,討論氣候引發的恐懼會如何形塑他們的生育生活。

「2021 年夏天發生了某些事,」佛羅萊利說道。「3個月前,我們的郵箱都是空的。但在過去 2 個月內,我們已經收到來自全國各地人們的來訊,他們既沮喪又焦慮。」

難怪,一些為了追求職涯或其他興趣而推遲生育的人們,現在都想知道,對他們未出世的孩子而言,最好的事,是不是就是別把他們生出來。

而瑪格麗特.米德爾為了建立她的事業、還清學生貸款,在她的 20 歲和 30 歲推遲了生育計畫,就像許多職業女性一樣。然而,當她約莫36歲時,她決定,是時候行動了。

因為備孕困難,在疫情爆發不久前,她和丈夫開始做生育治療,當時她 39 歲。接著宣布封城,生育診所關閉了數個月,她得到一段空檔,去思考她的孩子可能要面對的世界。

這類問題並不只存在於一夫一妻關係裡的異性戀女性。單身女性、丈夫、同志伴侶,以及定位於性別光譜上任一點的人們,全都能選擇生育與否。

「在我看來,生孩子這件事,就像是在一個愈來愈不確定的世界裡,擲骰子決定孩子的人生,」加州柏克萊的作家,44 歲的麥可.艾斯伯格(Michael Ellsberg)說道。「當然,我們可能會找到把全球暖化限制在攝氏 1.5 度或 2 度的方法;我們可能會找到全球共同預防未來流行病的方法;我們可能會找到控制核能戰爭和恐怖主義風險的方法。但我們也可能不會。」

艾斯伯格密切關注《探索反出生主義Podcast》(The Exploring Antinatalism Podcast)和諸如此類的消息源,而在他反生育的主張導致兩次分手後,他做了輸精管切除術,以鞏固他的決定。

除了末日的恐懼感,還有其他理由導致人們選擇沒有小孩的生活方式。

「我在一個不會試圖把我教成準媽媽的家庭長大,」41 歲的莉莉.羅葵琳(LiLi Roquelin)說道,她住在紐約皇后區,已婚,是一位法裔歌手暨作曲人。她自豪地認為自己是所謂「自願無後」運動的一員,以諸如 #childfree 和 #neverkids 等標籤在社群媒體上慶祝,她最近發表了一首勉強稱得上讚美詩的自創歌曲,稱作〈自願無後〉(Childfree)。

即使如此,她說,選擇不生育的女人常會面對家人、朋友,甚至醫療執業者給的巨大社會壓力。「過去多年來,我一直被批評為沒人性或沒有愛,」她說。「在我的 30 歲中段,我的婦產科醫生一直告訴我,我的賀爾蒙會耗盡。」

對她來說,這類抵制只是你付出的代價。羅葵琳說,她很享受多采多姿、令人滿足,沒有孩子的人生,而現在,為了替她的音樂事業籌資,她正在攻讀商業管理的碩士學位。「在我的旅途上,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探索,」她說,「而那不包括在一個資源耗盡的星球上,扶養另一個受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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