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羌徑

曾經有一回，我聽朋友訴說他的迷途經驗。當時，起著濃霧的森林裡，他埋頭苦走，卻發現眼前的山路愈來愈窄，前方阻礙的灌木叢愈來愈茂密，說也奇怪，腳下似乎仍有條依稀清楚的路徑，但卻未再看見任何登山的路條。幸運的是，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走錯路，打開離線地圖定位，發現早已偏離步道一段路，於是他小心翼翼地跟著航跡退回到正確道路上。

「山羌。你誤入山羌的小徑。」不同於水鹿，山羌是台灣最小的鹿，體型如同米克斯犬一般，走的獸徑相對迷你許多，但此種山羌小徑在森林之中阡陌交錯，偶爾跟人行步道混在一起，一時不察很容易誤入羌路。

然而，人類大步一跨，心中埋怨路況不好，還因為自身的高視角忽略動物的形跡。我常聽到許多山友在問：要如何看見野生動物？問題很明確，但是想法卻很人類。許多人走到山裡，常常抱怨沒有發現任何野生動物，彷彿森林裡能移動的生命都在逃避人類的目光。

山羌的體型小，偏好在茂密的灌叢之中游移，因此若要看見動物，你必須學會用動物的視角去讀牠的路——蹲下之後，讓自己像隻山羌鑽進小徑，獸徑就會開始跟你透露山羌的訊息。

要鑽進灌叢之前確實需要一些心理建設，擔心髒、擔心危險、擔心昆蟲⋯⋯但是一旦放下各種包袱趴低鑽進灌叢，就會發現原本惱人的樹叢不再是阻礙。心情放鬆下來之後，離地 30 公分的視角，才能看見更多有趣的蛛絲馬跡。落葉中四散的山羌排遺，宛如黑豆一般不起眼，琉璃蟻爬在一旁的瘤足蕨上，各種不知名的昆蟲、蕈類、苔蘚與腐爛的樹枝混雜出一個微觀的世界。

宛如隧道一般的小徑在眼前展開。試著跟隨小徑匍匐其中，鼻子可以嗅聞到落葉堆散發新鮮的土味混著微微的騷味。落葉堆中微微下陷的凹痕是山羌留下的蹄印。痕跡觀察的樂趣在於一個接著一個出現。

當我開始看見山羌的足印、排遺就可以一路跟著走。有時，牠在原地踏步，原來是為了咬下灌木的葉子，有時，小樹枝上留下一道道刮痕，原來是一隻公山羌正在磨角；有時，地上出現一個壓平的橢圓形印，仔細從中還能找到幾根白毛，這是山羌休息的痕跡。

短短幾十公尺，痕跡透露許多山羌的訊息，只不過當我一抬頭起身變回人類，視角回到 170 公分，一切就又消失不見，眼前再次出現惱人的灌木叢。

郭彥仁（郭熊）

登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