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黑道退休後的下一步?加入壘球隊!

東京——乍看之下,「龍友會」應該是日本壘球界最令人聞風喪膽的球隊。它算是一個引退黑道們的互助會,隊內成員各自的刑期加總起來將近有一世紀之長。球隊經理曾是一流的黑道顧問,而穿著亮粉色球鞋上場的後援投手則曾是被派去暗殺他的殺手。

但在 2022 年 3 月的某個晴天,這些冷酷的前囚犯遇到了他們的對手,那就是中野台小學的家長教師聯誼會。家長教師聯誼會毫不手下留情,在東京市郊的荒野公園裡擊中一球又一球。比賽才進行到一半,計分員便停止計分了。

龍崎雄二(中)於 2012 年創立了龍友會,幫助他的前夥伴們建立新的生活。(Shiho Fukada/The New York Times)

對於這些標誌性人物、被稱為「極道」的日本黑道來說,輸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十多年來,他們不斷遭受挫敗。

1990 年代末,黑道的人數約為 10 萬人。他們從事如詐騙、賭博和賣淫等非法行業,但這些組織本身並不違法。圈內雜誌報導了許多他們不為人知的善行,這些黑道組織都有各自的名片和聯絡地址,他們會在萬聖節時送糖果給孩子,也會在災後分發救援物資。

但現今的黑道已大不如前。正如其他產業,黑道也受到了人口老化的影響。要招募年輕成員變得相當困難,如今黑道的成員多數是 70 歲以上的老年人,而非 20 多歲的年輕人。與此同時,社會對黑道的需要不復當年的興盛風潮。對他們的容忍度也大幅降低。日本當局對黑道祭出嚴厲的法律制裁,犯罪的風險變得更高、利潤也變得更低。2021 年,法院判處日本最暴力黑道組織的首腦死刑,在黑道界投下一顆震撼彈。

所有因素都使加入黑道不再具有吸引力。過去十年,黑道的成員人數已驟降三分之二,現下只剩 2 萬 4,000 人。

脫離黑道後,紋身、斷指以及長期的犯罪紀錄限制了他們的就業機會,讓許多人難以融入社會。日本法律對與黑道往來的限制也使黑道在脫離組織五年內,無法執行開立銀行帳戶、註冊電信方案或租房子等生活必需事項。面對這樣的困境,壘球隊的經理龍崎雄二(Yuji Ryuzaki)為了幫助前夥伴們建立新的生活,在 2012 年成立了龍友會。

龍友會隊員竹本武史離開黑道後,因為斷了兩根手指,難以找到工作。(Shiho Fukada/The New York Times)
龍友會的雅夫(Masao)認為壘球隊幫助他成功戒毒。(Shiho Fukada/The New York Times)

龍崎在 2000 年初退出黑道。在他72年的生命中,他曾是全國榜上有名的一支高中棒球隊成員、一名佛教僧侶、一名模特兒和演員。他曾販售珠寶、從香港進口奢侈品,還當過美容師。當然,他也曾在日本最大的黑道組織「山口組」中擔任東京分會的高層。

在過去的幾十年,他大多數時間都身居幕後。他看起來並不像典型的黑道分子,他因為害怕針頭,所以從來沒刺青;他保住了所有的手指,沒有一根斷指;他說他第一次被定罪是因為在東京迪士尼樂園捲入了爭吵事件,和黑道其實沒什麼關係。

成立壘球隊的想法源於一次偶然的邂逅,他遇見了出身工人階級的東京區域議員平澤勝榮(Katsuei Hirasawa),該區域也曾在黑道勢力的管轄之下。平澤認為,近年來的反黑道法律是出於好意,但具有「歧視性」,這些法律會將人們再次推向犯罪,而壘球隊能讓大家有事可做,同時建立紀律和群體意識,以防止再犯罪。

除此之外,龍友會的會員還能得到更實際的好處。龍崎和他的合夥人竹本武史(Takeshi Takemoto)共同努力為球隊成員提供住處,並幫他們尋找可以應付生活基本開銷、但又不會過問太多個人資料的勞動臨時工,例如建設、道路施工和污水處理等工人職缺。

這次球季初期進展緩慢。有一隊沒有出現,另一隊則是以媲美家長教師會的打擊表現奪勝。不過,龍崎似乎對此毫不在意。龍友會的球員們每次都早早到場練習接球、抽菸。

雖然有些球隊的打法幾乎像軍隊一般精準,但龍友會顯然只是打開心的。當球員漏接一顆簡單的滾地球或跑到二壘前停下腳步時,龍崎會開玩笑地用粗俗的日本黑道行話咒罵他。

龍崎雄二與員工在東京家中玩麻將,他們大多都視黑道為具有騎士精神的現代羅賓漢。(Shiho Fukada/The New York Times)
龍崎雄二(中)與他的員工兼龍友會成員一起買晚餐。(Shiho Fukada/The New York Times)
龍友會成員在比賽後一起用餐。(Shiho Fukada/The New York Times)

龍崎說,球隊成立初期,有一些隊伍會對他們過往的黑道身分感到害怕,裁判要判他們打擊或出局時也會因此猶豫不決,但他們努力試著融入這個環境。龍崎把球隊的黑色球衣換成灰色和亮粉色,希望能展現一個更友善的形象;棒球聯盟主委也曾公開稱讚龍友會在比賽後協助清理球場。某年他們甚至贏得了聯盟冠軍,站穩了腳步。

「在運動賽事中,一切都有規則可循。」在某次激戰落敗後,另一支隊伍的隊長說道,「只要每個人都遵守規則,那就沒有問題。」

龍友會的球員並非都有黑道背景。有幾個二十來歲的實力派球員、龍崎一位員工的大學朋友(他在犯錯時總是會顯得膽怯),還有一群貌似欠了龍崎和竹本一些「人情」的年長男子。

而對於那些混過的人來說,球隊的規定很簡單明瞭:新進成員必須證明他們已經退出了黑道。

離開黑道的過程可能極為艱難:照慣例通常需要犧牲一個指關節來換取自由。但如今,黑道成員可以用錢來換取自由,或者有時只需要一個普通的理由來請求提早引退,譬如背傷。引退的消息會被傳真到全國的黑道據點,一些龍崎隊的成員會將這份文件的照片存在手機,作為他們已經金盆洗手的證明。

但隨著球季的進行,這支球隊的故事以及黑道成員和一般球員之間的界線變得愈來愈錯綜複雜。

龍崎認為,期望人們完全斷絕與過往生活的聯繫是不切實際的。他舉例,比如在社交方面,你很難拒絕參加婚禮或喪禮。就連他自己也依然沒有和黑道世界完全脫鉤。黑道老大經常打電話給他尋求建議,或請他協助平息衝突;警方也曾找他談論黑道活動的情況。

壘球隊「龍友會」的成員龍崎雄二(前)和其他球員在東京市郊的球場上比賽。他們已經共度了將近 100 年的艱苦時光,如今只希望能夠遠離麻煩。(Shiho Fukada/The New York Times)

在 10 月一個悶熱的下午,龍友會以 0 比 15 的落敗為這次賽季畫下句點。敵隊的投手是聯盟中少見的女性,她猛力擲出的球讓龍友會的球員們各個都敬畏萬分。

賽後的午餐中,龍崎咳個不停。他吸著藥劑,清了清喉嚨。他需要治療因為多年的吸菸習慣而造成的肺部疾病。

新冠肺炎的疫情使球員無法練習,但不管是輸球或整個球季只贏得兩場比賽,龍崎都毫不在意。他們有朝一日會重奪冠軍。當然,贏得比賽並非最重要的事。

他說:「人們必須保持忙碌,否則他們就會被推回到過往的惡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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