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與影之間、大與小之間、豐實與空白之間——專訪藝術家安德里亞・塞里歐

採訪整理 編輯部

當你凝視,不自覺地將眼睛瞇成一條細線,看來無法抓住頭頂的雲,更踩不著腳邊的金斑,你深呼吸,毛孔似乎奮力一張一合,意圖沐浴在暖陽之下⋯⋯安德里亞・賽里歐受到身邊自然景緻的啟發並組合出不存在的畫面:花園裡的樹籬、鄉間恣意蔓延的枝葉、海岸邊的灌木,自2018年採訪至今,他仍持續用色鉛筆感知澄澈的光影

疫情期間,畫中背景似乎有些變化,你有做什麼(精神上的)旅行嗎?

事實上,我在疫情期間沒有旅行,也不覺得自己的日常生活有什麼重大變化;身為一名插畫家,我本來就習慣「保持社交距離」,也常常被迫長期隔離⋯⋯插畫家比一般人更離群索居或習慣室內空間帶來的限制,這通常和我們工作空間的常態相吻合。

然而,對與其他人或與自然的關係,人類的看法確實產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們發現自己常在思考過去的生活方式可能讓我們失去什麼,並更加密切關注周遭的世界。這種新的情勢可能影響了我在插畫中表現世界的方式,儘管我沒有意識到這點。

在疫情期間,有沒有讀到什麼影響你創作的書?

我在疫情期間為一個黑幫故事繪製了插畫(由伊果特[Igort]撰寫的菸草[Gauloises]);因此,我的參考文獻圍繞著一個特定主題——六〇年代,義大利北部大城市的組織型犯罪。比起書本,我更多是從眾多以該背景為主題的電影得到靈感,也就是義大利稱之為「義式警匪片」(poliziottesco)的類型片。我也從當時由楚浮和高達執導的法國「黑色電影」的黑白片段中得到了許多靈感。

你近期嘗試了很多不同的筆觸與畫作主題,新的「紙球」系列是如何開始的呢?之後會如何發展?

事實上,我所做的只是深入研究自己最喜歡的素材:色鉛筆。為了實驗色鉛筆,有時候我會嘗試不同的新事物,有時我甚至發現自己重拾過去的創作⋯⋯這一切都遵循同一條路徑,就是不斷向前。

至於你提到的「紙球」系列插畫,是由大型造紙廠 Burgo Group 委託,並與義大利最知名的平面設計師里卡多.費奇尼里(Riccardo Falcinelli)合作的作品;這系列插畫意圖強調如今「在紙張上做筆記」可能看似不合時宜,但相對於用各種軟體提醒自己該做什麼或整理想法,直接將想法寫在紙上確實令人愉快又能幫助思考,而揉成一團的紙或摺紙是我對這個概念的視覺想像,反映了我們或多或少雜亂的思緒。

春(Spring)。from “Cartaceo#04” by Burgo Group/©Andrea Serio
秋(Autumn)。from “Cartaceo#04” by Burgo Group/©Andrea Serio

近幾年,你描繪自然景觀的筆觸更趨寫實,讓人感受到光影的變化與溫度。你認為自己這幾年的繪畫技法有什麼變化?

不僅僅是我的技巧,我認為我的參考對象也改變了:如果一開始我參考的是羅倫佐.馬托帝(Lorenzo Mattoti)、1930年代的平面設計、未來主義——該流派透過形狀、符號和顏色來尋求抽象的畫面——現在我則更常參考印象派和後印象派。

如今,我畫中的符號更貼近自然,我對於色彩的使用也是如此。光與影之間、大與小之間、豐實與空白之間的關係變成了一種新的現實主義,這個表現形式目前更能代表我這個人。

為什麼畫中人物大多背對畫面呢?在你作畫的當下,這些人在場嗎?

畫中人物大多背對畫面是因為,從這個位置,他們能伴隨觀者進入畫面的中心。通常,人物並沒有真的出現在我參考的風景中,因為背景中的風景很少是真實存在的景觀,幾乎都是我自己組合出的畫面。

藍色占據你的調色盤很大一部分,藍色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選擇藍色沒有特別的意義,而是出於精準的技術性考量。

事實上,我從不使用純綠色,而是用黃赭色和藍色疊加出我要的綠色。此外,在最暗的色調中,我也從不使用純黑,而是使用靛藍。出於這些原因,藍色確實是我使用的色彩中最容易被觀者感知的顏色。

為義大利插畫雜誌《La Revue Dessinée》繪製的封面。©Andrea Serio

2021年,你出版了漫畫小說《藍色狂想曲》,創作動機是否源於屢屢浮上檯面的移民議題?你希望傳遞給觀者什麼樣的訊息?

《藍色狂想曲》改編自義大利作家席維亞.卡廷(Silvia Cuttin)的小說《那就夠了》(Ci sarebbe bastato,暫譯),它講述的是一個真實故事。

席維亞的小說是詳盡而準確的文獻紀錄,包含許多細節,有助於重建事件、地點和人物。

而我講的故事發生在一個明確的時代,場景每隔幾頁就會變換。我試圖增加故事背景的可信度,根據歷史資料繪製這些場景,重現它們在那個年代裡的樣貌。至於整體圖像的氛圍,我的靈感來自霍普(Edward Hopper)和透納(J. M. W. Turner)的畫作以及羅塞里尼(Roberto Rossellini)和馬力克(Terrence Malick)的電影。

1938年,義大利頒布了種族法,但其造成的影響鮮為人知,這條法律導致將近一萬名信奉猶太教的義大利公民被殺害,他們大多數死在奧斯維辛集中營。

我相信,透過這些「小」故事、個人故事的敘述,我們可以更具體直接地瞭解歷史事件。在義大利及世界各地,某些政治力量正試圖抹去/修改過去這段不光彩的歷史,這些力量前所未見地強大且組織化。因此,我們需要保持高度警惕,一次又一次地反擊,並努力傳達事實,而要做到這點,我認為藝術會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心靈花園04(Psicogiardino 04),個人創作。©Andrea Serio

你創作圖像小說的主旨與靈感來自哪裡?請推薦一部作品。

我對明年要創作的圖像小說已經有想法了,但我目前還沒開始繪製。我現在正在進行的,是為一本書繪製插畫,那是一部偉大的經典兒童文學,也是我童年的記憶之一,我個人非常喜愛:魯德亞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的《叢林奇談》——更巧的是,它預定在11月23日發行, 也就是我的50歲生日當天。

請分享令你印象深刻的書籍創作或合作經驗。

去年8月,我為義大利作家馬戴歐.努奇(Matteo Nucci)的小說《美好的事物是艱難的》(Sono difficili le cose belle,暫譯)繪製封面。他們提案時,希望我在插畫中加入兩個故事的主要人物,即作者(已故)的母親和他的侄女,但我從未見過她們,也沒有任何關於她們的描述。我只能夠靠著自己的想像,但當馬戴歐第一次看到封面時,他印象深刻到親自寫了封信給我:在那幾筆中,從服裝、髮型、體型到姿態,我已經準確地捕捉到了他母親和侄女的特徵!我們兩人都同意這是一場小小的奇蹟。

作為一名教師,你會怎麼對待天才型學生和努力型學生?

在我任職的學校,學習潛力和課堂上的投入程度已經成為評分系統的兩大基本要素。雖然我從來都不是一名模範學生(也許是因為天生喜歡畫畫,我從來不需要特意投入)。如今的我作為一名教授,特別欣賞那些非常投入學習的人。我最喜歡和這樣的學生一起創作,我會把更多心力放在他們身上,更密切地關注他們。多年來,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向尋找優秀插畫家的客戶和出版商介紹我最好的學生。

請分享接下來的創作計畫,或是任何讓你興奮的創作題材與故事。

我可以分享一本插畫書的小故事,這本書是我六歲時的禮物:威利.鮑姆(Willi Baum)的《金山》(The Golden Mountain)。這是我最喜歡的書,看著書上彩色的插圖,我學會了閱讀和繪畫。雖然這是本不怎麼有名的小書,但對我來說卻很重要,因為它給了我成為插畫家的勇氣。當我成年後回到父母家中尋找這本書時,卻再也找不到了,後來我花了十多年才又買到一本。

我把《金山》買回來後,再次一頁一頁翻閱,心裡湧出依舊強烈的情感,讓我立刻想在未來繪製一本屬於自己的《金山》,那將會是一趟圓滿旅程的完美終點。

最後,我還想為台灣的讀者們致上最衷心的感謝和溫暖的問候,雖然我人在世界的另一端,卻感覺和你們非常親近。

心靈花園13(Psicogiardino 13),個人創作。©Andrea Serio
光(Lumen),Rapido 插畫藝術節以「DRAW THE LIGHT」為題邀展之作,該展在2022年於義大利著名的 Lumen 山脈攝影美術館舉辦。©Andrea Serio


Andrea Serio
安德里亞・塞里歐

1973年生於義大利北方城鎮卡拉拉,於家鄉的藝術學校畢業後,進入歐洲設計學院(Istituto Europeo di Design)修習繪畫。創作數十載以來,他一直專注於柔和的色彩與色鉛筆的運用,作品橫跨漫畫、插畫、傳統彩畫。2011年,他與義大利著名編劇貝皮・維格納(Bepi Vigna)合作,發表了自己首本繪本故事書《瑙西卡——奧德賽的另一面》(Nausicaa – The Other Odyssey,暫譯)。2017,他的首本童書《日光主義》(En plein air,暫譯)出版。2021,他出版了圖像小說《藍色狂想曲》(Rhapsody in Blue,暫譯),以義大利法西斯主義與二戰為背景。此外,他也已於國際漫畫學校(International School of Comics)擔任教授逾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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