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遜的多重危機

去年八月,亞馬遜雨林大火的影像占據各大媒體,催生抗議聲浪。而今年疫情重創之下,大自然悲歌旋即被遺忘,偌大的地球之肺節節敗退,原住民族更在伐林、大火、強權領導人、失能政府與病毒夾擊下進退失據。

巴西右翼總統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自上任便大力支持開發亞馬遜雨林,更在去年巴西國家太空署(INPE)發布火災增長數據使爭議浮上檯面後,於聯合國強硬否認雨林「遭破壞或被大火吞噬」,指責法國總統馬克宏與「騙人媒體」炒作該年雨林火災。繼解僱 INPE 負責人後,波索納洛政府陸續解散環保機構、開除相關要員、消減執法單位環境與再生資源所(IBAMA)預算,並大幅降低環境犯罪的罰金。

今年旱季甫至,為農民傳統焚牧時期,儘管巴西政府已在國際壓力下於七月宣布禁止農林業放火整地120日,並採取軍事行動遏止濫伐,但據 INPE 年中再度發布的數據,今年砍伐較去年同期增長25%,單上半年就已達破紀錄的3,069平方公里,今年六月的起火數也較去年六月更多。

2019年8月,巴西亞馬遜盆地一處遭焚毀的森林。Joao Laet / AFP via Getty Images

伐林與野火不斷,關注卻在全球疫情下退燒,不勝唏噓的是,即便在雨林深處的部落也未能躲過這波疫病流行。政府對原住民的援助逐年遞減,僅存的偏遠村落遭外來者入侵、非法開伐,甚至帶來肆虐全球的病毒。波索納洛否決、作廢種種保障原住民的立法與制度,也導致入侵者更加肆無忌憚。然而官逼民反的結果,是去年至少有7名部落首領於衝突中喪生、24名環保人士遇害,加上今年疫情入侵,亞馬遜部落疾呼「面臨種族滅絕」。

但亞馬遜流域的原住民族早在16世紀歐洲殖民者到來後,就面臨過一次滅絕,生態亦然;單就現今巴西,16世紀原民人口有300至1,100萬,今不足100萬。過去殖民開發摧毀眾多原始生態、部族與文化,而人口大量消減的罪魁禍首則正是外來傳染病。如今,疫病再度摧殘難以獲得醫療資源的亞馬遜部落,肩負傳承傳統智慧與文化的長者更首當其衝。

唯恐歷史重演,在厄瓜多疫情淪陷之際,許多現居都市的原民逃回亞馬遜的祖厝,原民組織封起進出雨林的所有通道,拒絕遊客和厄國人民進入。但在試圖抵禦自然危害之時,人為災難猝不及防到來。

4月7日,土石流導致古柯河(Coca River)沿岸的三條輸油管破裂,至少1萬5,800桶原油外洩(一桶相當於159升),向下游擴散至支流,甚至到達秘魯,為厄國15年來最嚴重漏油事件。據《半島電視台》報導,管線破裂後,相關單位並未通知原住民社區或提供任何醫療協助,受害社區本就在難獲救濟物資的雨林中,水與食物遭污染使當地居民生活難以為繼。而這,又是一次可預可防的災難。

秘魯亞馬遜,一名婦女拿展示油井開採出來的原油。Rodrigo Buendia /AFP via Getty Images

一切全與厄瓜多政府於2007年的一項爭議決定有關。時任總統柯瑞亞(Rafael Correa)立場反美,在欲擺脫西方又拖欠高額外債下,將資金缺口轉至中國。於是,中國在全球面臨金融危機時伸手,出資承建位於亞馬遜叢林、就在活火山雷文塔多腳下的古柯科多辛克雷大壩(Coca Codo Sinclair Dam),忽視專家學者指出的設計缺陷與既有問題,於2016年完工。

大壩未能解決該國的能源危機,卻帶來了污染、山洪、貪腐與債務,且為了償還中國190億美元的債款與高額利息,厄瓜多更在亞馬遜擴大石油鑽探。正如專家預測,大壩使得河川上游侵蝕加劇,山洪、土石流頻傳。二月,厄瓜多知名景點聖拉斐爾瀑布(Cascada San Rafael)甫在一次大規模土石流後消失。災難早有預兆,但政府單位與石油公司都不曾有所行動,更在後來此事的官司中,否認對此次漏油負有任何責任,稱之為無法預測的天然意外。官司因疫情延宕,但在六月,於輸油管破裂不遠處又發生了更大規模土石流。

綜觀亞馬遜,有數以千計口油井,漏油污染屢見不鮮。在同樣深受其害的秘魯,有近72%的亞馬遜區域於法開放石油公司探勘。七月中,秘魯北部的亞馬遜原民取得了一次勝利,暫時擋下智利石油巨頭 GeoPark 在當地的開發計畫,卻沒能擋住病毒;在 GeoPark 宣布退出計畫前兩週,其中一位部落首領才死於 COVID-19。

因外來者攜病到來而近乎滅亡的歷史記憶猶存,亞馬遜原民再次面對危殆處境,因各國政府鼓吹開伐而暴露於石油與伐林業者攜入病毒的風險之下,又因政府未能完善當地醫療和基礎設施而更不堪一疫——據泛亞馬遜教會網絡(REPAM),至7月28日,COVID-19 疫情入侵至少38個部落,造成1,108名原民喪生、2萬7,517人確診。與林共生的原民,或象徵著這片地球之肺的命運:全球化到來後,只見一連串禍害來襲、原生性命與多樣性急遽凋零。

2020年6月底,位於巴西與委內瑞拉邊界的亞馬遜區域。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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