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音樂人出名，他們臉上的痘疤、小時候錯談的一場戀愛就都不再屬於自己。為了不為名氣的黑暗面所累，女歌手 Sia 常戴一頂瀏海超長的黑白假髮；電音雙人怪傑 Daft Punk 認為長相與音樂無關，他們未來科幻感十足的安全帽反倒成為招牌；又有像今年入圍金曲獎最佳新人的 ?te，為了不影響平日醫界工作，大禮帽總壓低到遮掉半張臉。不露臉的出發點是區隔工作與私人生活，卻也是絕佳的行銷話題。
當 2016 年 RCA 唱片公司推出名為「H.E.R.」的新人時，新聞稿寥寥一句「關於 H.E.R. 我無可奉告，聽就對了。」連宣傳照或藝人簡介都付之闕如；收錄七首歌的出道 EP《H.E.R., Vol. 1》封面上，也只有一個黑色剪影，約略能看出髮型與身形。她長什麼樣？幾歲、住哪裡？全是祕密。留在歌迷印象中的，是音樂性紮實的磁性女中低音，尤其一首與 Daniel Caesar 合作的〈Best Part〉旋律奇佳，堪稱本世紀最具傳唱度的男女對唱情歌。
「拜託妳露個臉吧！」走紅之後，歌迷不斷在 H.E.R. 的 Instagram 上要求她現出真身。值得玩味的是，她早就在這個神祕的藝名裡給出答案——「一切已坦誠布公」（Having Everything Revealed），縮寫即為「H.E.R.」。她用創作訴說自己從女孩蛻變為女人的私密心情，該說的都在音樂裡了，個人外表只是模糊焦點而已。起初她甚至排斥任何的訪問、不願多透露歌曲背後的故事，她說：「一直有人要問我『這首歌在講的是誰？』讓我很不舒服。像是我已經把日記攤開給你看，卻還要跟你進一步討論裡面的內容。」
H.E.R. 也許內向，但絕對不是缺乏自信。神通廣大的網友拼湊蛛絲馬跡，發現這位一頭波浪長髮的女郎名喚 Gabrielle Wilson，十年前就以音樂神童之姿登上各大電視節目，演唱之外還擅長鋼琴、吉他、貝斯、鼓，讓節目來賓皆驚為天人。「我一向對自己的表演很有自信。」她說出這句話時不過 10 歲，對於提問對答如流、毫無懼色。問她崇拜那些音樂人？偏愛同樣多才多藝的王子（Prince）與演唱爆發力一流的惠妮‧休斯頓。在這嘻哈當道的年代，熱愛強調表演技術的傳統 R&B、樂器全能且早慧的年輕音樂人極為難得。若是生在 20 世紀，她也許會像麥可‧傑克森、史提夫‧汪達（Stevie Wonder）一般，小學還沒畢業就出道成為娛樂界明星。
放眼近年美國 R&B 新生代歌手，H.E.R. 的商業表現上也許並非首屈一指，但叫好同時叫座的程度應是無人能敵。蕾哈娜在 Instagram 上播放她的音樂、艾莉西亞‧凱斯親自栽培她、連珍娜‧傑克森也是她歌迷。光是 2021 年，H.E.R. 便以紀念種族主義受害者喬治‧佛洛伊德（George Floyd）的單曲〈I Can’t Breathe〉拿下葛萊美獎年度歌曲，為描述 1960 年代黑豹黨領袖的電影《猶大與黑色彌賽亞》所作〈Fight for You〉更抱回奧斯卡最佳原創歌曲。天才背景也好、音樂性也好、涉入的議題也好，她顯然完全符合流行樂壇傳統上傾向擁戴的條件，雖然風格算不上時下 TikTok 主流，單曲仍舊能首首千萬次點閱。她所處的位置，正是收視率每況愈下的葛萊美獎這類傳統價值與年輕社群世代的交界。有趣的是 H.E.R. 也站在族裔的交界，父親是非裔美人，母親則來自菲律賓，她唱歌的啟蒙從他加祿語（Tagalog）開始。
要平衡截然不同的背景與價值觀談何容易？H.E.R. 多次在訪問中透露自己在兩個族群中都不夠「純正」的困擾；向來強調女性價值的她，也因為與曾有家暴前科的明星歌手克里斯小子合作而遭人非議。「我們都是人，不可能完美，並不是要找什麼藉口，但我們互相欣賞彼此的作品。我想把重點放在作品，而非爭議。」這解釋恐怕無法說服所有人。在數張 EP 與合輯問世之後，今年 6 月 H.E.R. 發行了「真正的」首張專輯《Back of My Mind》— —說來有些荒謬，這遠遠晚於她的功成名就，也顯示出專輯不再是當代音樂人的出道作，反而更像事業邁向下一階段的分水嶺。
專輯一口氣收錄 21 曲，值得一聽的包括彰顯自我態度、也發揮吉他演奏長才的開場曲〈We Made It〉，以及充滿 1980 年代華麗色澤、壯闊的抒情曲〈Damage〉。然而許多時候，她練家子的音樂性被淹沒在流行的 Trap 節奏裡，編曲與題材大同小異，使得這長達近 90 分鐘的聽覺旅程冗長且讓人不耐。別誤會了，H.E.R. 的確是優秀的音樂人，只是以往的掌聲或許大得不成比例，而她尚未發展出能夠融合各方特長、足堪作為一方之霸的獨門曲風。
如今的 H.E.R. 已遠離隱姓埋名的日子，演出時揹一把 Fender 電吉他、24 歲的年輕臉龐常掛著一副墨鏡，但不再神祕。創作全才、外型出眾，唱著感情心事與當代種族議題，好聽歸好聽，卻仍少了些什麼驚天動地。是否，這就是這個世代 R&B 巨星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