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希望我去年三月就懷上寶寶了!」舞者嬰兒潮

疫情肆虐之下,劇院相繼閉門謝客,在復工的漫長等待裡,許多舞者利用 COVID-19 的副作用 —— 無法登台演出的時間 —— 嘗試投入一個新的角色:母親

舞者方仲靜在紐約家中伸展身體,她的女兒琪雅則在一旁。(Maridelis Morales Rosado/The New York Times)
(Maridelis Morales Rosado/The New York Times)

疫情初期,曾指導梅根‧費爾柴德(Megan Fairchild)的舞蹈老師建議她:現在是懷孕的大好時機。這番話讓身為紐約市立芭蕾舞團(New York City Ballet)首席舞者的費爾柴德無比詫異。

「當時我覺得,這想法太荒謬了,而且我現在完全沒有考慮要生小孩,」她說道。「生小孩需要好幾個月,我不想在回歸舞團時缺席。」

但是,隨著幾天成為幾週,幾週演變為幾個月後,她的另一種情緒油然而生:憤怒。顯然,短期內林肯中心(Lincoln Center)難以復業舉辦千人舞蹈秀。擅於規劃的她一直想為年幼的女兒增添手足,這樣女兒就能體驗她與舞者弟弟羅比‧費爾柴德(Robbie Fairchild)相仿的手足之情。

她算了一下。如果疫情下的停工和再次懷孕的時間不重疊的話,她將長達兩年半無法登台表演。「在原先就短暫的職業生涯裡,還必須停工整整一年,對於我這種有小孩要養,還期待新生命降臨的女性來說,這會令人怒不可遏。」

在疫情肆虐的這一年裡,多數時間,36 歲的費爾柴德都在孕期中度過,甚至懷上了一對雙胞胎。(2021 年 4 月 10 日,她生下了一對女兒)冥想時,她的腦海中浮現了四個字:立刻行動,於是她決定要再生一個孩子。「我不覺得我準備好了,」她說,「但是這個想法似乎能解決我所有問題。」

現在,費爾柴德對於自己平白浪費了許多時間感到懊惱。「多希望我去年三月就懷上寶寶了!」她說道。

梅根‧費爾柴德和女兒圖莉(Tullie)在紐澤西州聯合市的一座公園裡玩耍。(Maridelis Morales Rosado/The New York Times)

在劇院閉門謝客時,她並不是唯一一位把握時間產子的人。舞蹈界正在經歷一場全面性的嬰兒潮。「這讓我們振作起來,並為我們注入新活力,」隸屬紐約市立芭蕾舞團的 32 歲獨舞者布蘭妮‧波洛克(Brittany Pollack)說道。她與身為舞團藝術總監的丈夫——喬納森‧史丹佛(Jonathan Stafford)將於 9 月迎接女兒的誕生。

舞蹈生涯相對短暫,舞者產子的時間更寸陰是競。通常,舞者在舞團待上一段時間或紮穩腳步後,她們才會計劃生子。所以,這波嬰兒潮雖是疫情肆虐下的慰藉,卻也揭示了許多舞者,尤其是女性,在面臨是否組建家庭以及何時該組建家庭時,所遭遇的實際掙扎。

「這就像是世界末日,」音樂劇《小碎藥丸》(Jagged Little Pill)一角希瑟‧蘭(Heather Lang)說道。「來,你的大好機會來了。」

疫情贈與舞者(包括在封城時生下第二胎的蘭)可貴的禮物:時間。她們能從演出抽身,然後再次回復到舞者的姿態。「我不需再浪費一年的時間思考,是否要在這個當下中斷我的事業?」正懷著孩子的紐約市立芭蕾舞團獨舞者艾莉卡‧佩雷拉(Erica Pereira)說道。「我該生孩子嗎?或許這就叫因禍得福。」

記載新手媽媽和準媽媽的名冊證明了這一點:近幾週,迎接新生兒的媽媽有哈林舞團(Dance Theater of Harlem)的英格麗‧席爾瓦(Ingrid Silva);紐約市立芭蕾舞團的德雷莎‧賴希倫(Teresa Reichlen);美國芭蕾舞劇團的史蒂芬妮‧威廉斯(Stephanie Williams)和方仲靜(Zhong-Jing Fang)。美國芭蕾舞劇團的勞倫‧波斯特(Lauren Post)家中有一名年幼女兒,而她的肚皮裡正住著一位小男孩。

2021 年 3 月 29 日,紐約市立芭蕾舞團的駐團編舞家暨藝術顧問賈斯汀‧派克(Justin Peck)和舞蹈家妻子派翠西亞‧德爾加多(Patricia Delgado)喜獲明珠。(這波嬰兒潮不僅迸發於紐約;倫敦的皇家芭蕾舞團同樣開枝散葉。)

除了蘭之外,還有好幾位百老匯舞者也在近幾個月生了孩子:《雪兒秀》(The Cher Show )的艾胥莉‧布蕾兒‧費茲傑羅(Ashley Blair Fitzgerald)、《紅磨坊!》的克里‧佩蒂諾(Khori Petinaud),和挺著 34 週孕肚的勞倫‧亞蘭戈-格蘭特(Lauren Yalango-Grant),她參演的電影《滴答,滴答……砰!》(Tick, Tick … Boom!)將於近期上映。該片由林-曼努爾‧米蘭達(Lin-Manuel Miranda)執導,並由編舞奇才萊恩‧哈芬頓(Ryan Heffington)設計舞蹈。

韋恩(Wayne)和克里‧佩蒂諾為兒子卡佛著裝。(Maridelis Morales Rosado/The New York Times)

「他們在我懷孕時給予我支持的力量,這實在是太好了,因為我認為職業婦女要懷孕真的不容易,」亞蘭戈-格蘭特說道。「生完孩子後要回歸舞台是件難事。尤其對於演員和舞者來說,簡直是天人交戰——我們無法馬上達到舞者應有的標準。」

工會契約保障美國芭蕾舞劇團和紐約市立芭蕾舞團的舞者擁有育嬰假;帶薪休假的時間長短則因舞團 、契約和生產情形而有所差異。一般來說,在百老匯,演員能夠留職停薪一年。

在百老匯演出全面喊停前,佩蒂諾就已經計劃好要生孩子了——她參演的《紅磨坊!》看起來會是部長壽劇目——雖然她身材姣好,但她表示自己的身體也在百老匯的緊湊行程中產生損耗。「當你是一名舞者或演員時,想在工作之外騰出一些平衡的空間是一大挑戰,」她說道。「你獲得了演出機會,但你不知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所以滿腦子想著太棒了——我要做這份工作。而另一半時常因此受傷,或是會錯過婚喪喜慶和生兒育女的時機。」

即使有人伸出援手,還是相當困難。育有二子的蘭明白,沒有丈夫和家人的支持,這一切都不可能實現。舞者的行程——白天不時的排練,晚間演出——讓家庭時間顯得難能可貴。該如何長期兼顧孩子與每週八場的演出?如果一場百老匯表演秀有兩組卡司陣容或演出場次變少了該怎麼辦?

許多人盼望這種文化能夠改變。「文化與恐懼劃上了等號,你懂嗎?」蘭說道。「這就像是,天哪,我不能放聲呼喊——我會丟了這份工作。」為了保有角色,舞者們遵循著這樣的文化慣例。「生孩子對我來說,代表著離開,」蘭補充道。「我知道這種想法充斥於芭蕾舞界,它無所不在。」

疫情初期,紐約市立芭蕾舞團 36 歲的首席舞者賴希倫決定給自己三個月的喘息時間。二十年來,她不曾休息;然後,三個月一到,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試著和舞團裡的舞者一樣,在自家客廳練舞,維持訓練。「老實說,我討厭那樣,」她說。「糟透了。」

身高約175公分的賴希倫表示她沒有足夠的空間;如果跌倒了,她的頭可能會撞上櫥櫃。之後她出現了懷孕的徵兆。「身體總感覺怪怪的,」她說道。「而我當時的感受是,你知道嗎,我好像完蛋了。」

現在兒子誕生了,她很慶幸有時間調整自己的節奏,恢復往昔身材。但無論有沒有孩子,舞團的樣貌都會發生變化,勢必對她的舞蹈生涯造成影響。「在我們回歸舞團時,情況將變得如何?」她說道。「我們不僅經歷了疫情,更經歷了社會的一切動盪,我們還經歷了選舉。2020 年發生了太多事情,而我,也成為人母。」

賴希倫笑道,「但我的意思是,首先,我該如何踏出家門?」

所有舞者都必須回到戰鬥狀態,但新手媽媽面臨著更大的挑戰,懷孕必然會增加體重,也會改變舞者的身體構造。

曾和費爾柴德等舞者合作的物理治療師克里斯汀‧薩皮恩扎(Kristin Sapienza)表示,「骨盆腔的肌肉受到壓迫而被撐開。」這些肌肉需要重整。還有可能出現腹直肌分離等症狀,「懷孕時,腹直肌會分離,為嬰兒騰出空間,」薩皮恩扎說道。

這條沿著腹部中間向下延伸並連接許多肌肉的白線「本質上就像一片保鮮膜,所以你必須努力縮緊它,」薩皮恩扎接著說,「對舞者而言,要有強壯的核心基礎才能在完美時刻展現無懈可擊的動作,核心穩定性不可或缺。」

波斯特表示自己在第一次懷孕後,患上了產後情緒障礙和產後憂鬱,她持續在 Instagram 記錄自己情緒的高低起伏。她說有孩子以前,她天真地認為,「噢,我將迎接新生命的到來,這一定很神奇也很甜蜜。」而現實卻給了她一記耳光。「生活在一夕間天翻地覆,」她說,「而且突然之間,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往日的那種友情,身心靈都受到傷害,我認為當時應該得到更多支持。」

波斯特說,生第一胎時輕鬆順利,所以對於要恢復狀態是如此艱難,她感到相當震驚。「我想我是在產後三個月才開始做芭蕾提斯的,」她說道。「起初我還想,六週後我就能進行體能活動,然後做些溫和的芭蕾提斯,但這只是我的妄想。我不覺得自己準備好了。我知道每個人的經驗都不同,但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和肌肉組織已經完全改變。」

席爾瓦是哈林舞團的老鳥,她的女兒出生於第 39 週的星期五,整個孕期她都在跳舞,亟爲渴望能回到舞團,她說,「但是我對身體有了新的領悟、有了不同的感受,擁有了不同以往的藝術時刻。」

她補充道,「生完孩子後,你會覺得自己能戰勝一切。我迫不及待要回到舞台,看看會有什麼事發生。」

同樣地,方仲靜也知道她的女兒琪雅(Zia)不僅改變了她的舞蹈模式,也改變了她對藝術抱持的態度。「我的老公是非裔美國人,而我擁有華人血統,如今社會掀起了一波『停止反亞裔仇恨』(Stop Asian Hate)的運動,」37歲的方仲靜說。「我們該如何養育琪雅這一代的混血兒童?身為一名舞者,對於母親這樣的新角色,我該承擔什麼責任?」

她表示,作為一名藝術家,以誠實且優雅的方式傳遞真相是她的職責。「我以同樣眼光看待做為母親的自己,」她說。「在古典芭蕾故事中,光明與黑暗如影隨形。重要的是,琪雅必須明白世道同樣如此。身為一名舞者及編舞家,我喜歡傳遞光明終會戰勝黑暗的概念。這便是我要教給女兒的東西。」

道格拉斯‧加文(Douglas Gavin,左)、方仲靜與女兒琪雅於紐約家中。(Maridelis Morales Rosado/The New York Times)

需要照顧他人時,舞者的演出品質可能產生變化。觀賞剛生子的舞者演出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舞台是她們的獨處時刻,她們不會揮霍一分一秒。她們在其中汲取養分。史丹佛注意到,舞者生完孩子回歸後,往往會成為更好的藝術家。「也許從生命中多出來的那個人,激發了你原本無法在舞台展現的藝術才華,」他說道,並補充說明費爾柴德的狀況:「我的意思是,梅根生了第一胎後,她的舞蹈水準達到頂峰。」

而費爾柴德準備好要再經歷一次。但她的第二胎得來不易,第 26 週時,出現了早產的疑慮。費爾柴德表示,醫生就像老鷹一樣,緊盯著懷有雙胞胎的婦女。她被迫休息,必須「每日盡可能地」躺在沙發上,她說道。「對於舞者來說,這種感覺令人不快。我覺得糟透了。」

那已經是三月中的事了。四月初,當費爾柴德懷孕35週時,我又和她聊了一次天,那時的她、其丈夫和女兒都染上了 COVID-19。

「我們從女兒的托兒所染上了 COVID-19。因為我亟需休息,所以我們決定冒險將女兒送去托幼,」她說。

由於嬰兒已經發育完全,費爾柴德表示她從不擔心這對雙胞胎的狀況。但一切並不好受。她還得到了咽喉炎,並出現嚴重的胃食道逆流。「我的痰向下流,胃酸上升,然後喉嚨痛,」她說道。「我從來沒有這麼痛苦過。更重要的是,我變成了什麼?我比平時還重了17公斤?」

她皺了皺眉,補充道:「我甚至無法輕易在床上翻身。」

沒錯,費爾柴德從不關心懷孕一事。(她說那太可怕了。)但她已經準備好要迎接動亂。正如她喜歡說的俏皮話,她將有足夠的女兒來扮演美國芭蕾之父喬治‧巴蘭欽(George Balanchine)的劇作《阿波羅》裡的三位繆斯女神。

「我們家將會充滿喧鬧聲 ,但這正合我意,」她說道。「懷第一胎前,我曾經對丈夫說,『我們家太安靜了。』我渴望活力。我希望有人在早晨時喚醒我們,然後爬上我們的床。我們家會成為一個瘋狂的派對。我討厭,討厭一個人。接下來有很長的時間裡,我可能再也不會孤身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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