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有可能」:冰島如何成為古典音樂強國

冰島交響樂團的英國巡迴深受樂迷們期待,不僅僅是因為傑出的新作曲家和跨界風格實驗,而是冰島本身就是音樂才華的孕育之地

1926 年 5 月 31 日,一艘載有整個漢堡愛樂樂團的船停靠在雷克雅維克。音樂家們在冰島停留了 17 天,一共舉辦了14場演奏莫扎特、貝多芬和舒伯特的音樂會,演出地點包括結核病療養院。當地評論家阿尼・托爾斯坦森(Árni Thorsteinson)將這次拜訪形容為「這個國家藝術史上最偉大的事件」。當歐洲其他國家正在瘋迷電影,冰島人卻首次享受到完整交響樂團的滋味。

冰島很晚才引進系統性的樂器製作,對於一個除了電力和魚之外仍然需要進口一切的國家來說,這點不足為奇。今天,你必須「親耳聽證」,才能相信這個國家的音樂生活。愈來愈多冰島音樂家將生活在險惡的火山岩上的挑戰,轉化為繚繞不絕、永恆迴響的前衛音樂。冰島人熱愛本土創作者的音樂,Spotify 上排名前 10 名中有四分之一是國內製作的,但世界其他地方似乎也喜歡這些作品。碧玉(Björk)、席格洛斯(Sigur Rós)和奥拉佛・阿納爾德斯(Ólafur Arnalds)都是冰島知名音樂人,他們憑著獨特音樂風格享譽全球。每個月,雷克雅維克樂團「獸人樂團」(Of Monsters and Men)吸引超過冰島人口 19 倍的聽眾透過線上串流平台聆聽他們的歌曲。

1950 年,雷克雅維克有了自己的正式交響樂團。如今,樂團以哈帕(Harpa)這座全新的玻璃音樂廳為據點。哈帕音樂廳座落於碼頭邊,儘管建築物規模對於這座城市而言稍嫌龐大,它仍象徵著公民抱負的勝利(註)。今年四月,冰島交響樂團在英國巡迴演出中,曲目涵蓋了柴可夫斯基、貝多芬,以及全世界都引頸期盼的新冰島古典樂。

哈帕音樂廳外觀以彩色玻璃幕牆為特色,靈感來自冰島的玄武岩景觀。(Getty Images)

其中,冰島作曲家安娜・托瓦爾茲多蒂爾(Anna Thorvaldsdóttir)的作品備受矚目,連柏林愛樂近期都因為獲得一個和她的共同委託製作而感到驕傲。托瓦爾茲多蒂爾是交響樂的天生好手,在她手中,它彷彿重生為一個自然有機體。我們所理解的「時間」這個概念在她的作品中幾乎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川的運動感支撐著音樂的流動,跳耀的音符如同變化多端的冰島蒼穹,你很難意識到它正悄然向你席捲而來。

2017 年,ISO 唱片開始記錄一系列當地新生代傑出作曲家的音樂,其中許多為女性。顯然托瓦爾茲多蒂爾是冰島作曲流派大家庭中的一份子。瑪麗亞・豪德・馬爾坎・席維斯杜蒂爾(María Huld Markan Sigfúsdóttir)、蒂里杜爾・約恩斯多蒂爾(Thurídur Jónsdóttir)、巴拉・吉斯拉朵蒂爾(Bára Gísladóttir)、 維羅尼克・瓦卡(Veronique Vaka)、芭爾・雷格納・巴爾森(Páll Ragnar Pálsson)、丹尼爾・比亞爾納松(Daníel Bjarnason)和其他人創作的音樂個性十足,整體的音樂氛圍誘人地緩慢而空靈,擺盪在令人不安的黑暗和澄澈的光明之間。在 21 世紀的第三個十年,除了冰島,地球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以如此獨特且在地的方式重新定義「交響樂團」。

這或許要歸功於冰島文化的緩慢發展。上個世紀,當世界其他地區忙於劃清音樂流派之間的界線,尤其是古典樂時,冰島只想讓音樂繼續發展下去。沒人有時間決定誰才可以聽什麼音樂。在 20 世紀下半的大部分時間裡,古典管弦樂對冰島人來說很新鮮。在這裡,交響樂團是戰後的機構,而非 19 世紀的產物。

無論好壞,在靈活的冰島社會,事情總是發生得很快,這是由於首都活動高度集中,以及冰島前瞻性的社會互動理念的結果。一位傑出鋼琴家維京葛爾・歐拉夫森(Víkingur Ólafsson)告訴我,「冰島的優點,就是一切皆有可能。」

席格洛斯是來自冰島的後搖樂團,其音樂摻揉著古典、實驗等元素,以飄渺空靈的音效及主唱獨特的假聲而著名。圖為 2022 年席格洛斯於愛爾蘭都柏林演出。(Getty Images)

如果說冰島 2008 年災難性的金融危機是圖書館、飛機上,甚至是教堂裡的產物,那麼同樣的社群親密感只會增進冰島音樂圈的多產和獨特性。冰島法律規定學校實施音樂教育,並透過 80 所音樂學校所組織,無數雷克雅維克音樂人從小在漢姆拉里德(Hamrahlid)合唱團裡唱歌,合唱團指揮是極富遠見的波葛若爾・英格夫斯朵蒂爾(Þorgerður Ingólfsdóttir),她啟發一代又一代的莘莘學子探索自己的音樂才能。其中包括碧玉,她曾在堪稱古典樂殿堂的薩爾茲堡音樂節上演唱荀貝格(Schoenberg)的作品。

如果碧玉沒有在舞台上與冰島交響樂團一起表演,她可能會在音樂廳裡坐在你旁邊聆聽。她的專輯充斥著許多我們在托瓦爾茲多蒂爾的管弦樂樂譜中聽到的相同技巧,事實上,甚至還有冰島音樂教父作曲家瓊・萊夫斯(Jón Leifs)(1899-1968 年)所使用的具有當地特色的技巧。萊夫斯利用冰島民歌的力量,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讓冰島冰涼強勁的大風吹進這個世界的音樂」。

碧玉(左)於 2023 年科切拉音樂節與冰島交響樂團協同指揮 Bjarni Frimann Bjarnason(右)共同合作演出。(Getty Images)

冰島的學生音樂家經常發現自己需要跨越流派界限。首都只有一所機構可以讓你攻讀音樂學位,這讓不同觀點的學生聚集在一起。這種打破音樂藩籬的教育造就無數難以定義的藝術家,包括希爾迪・居茲納多蒂爾(Hildur Guðnadóttir),她是首位在同季獲得奧斯卡、英國電影學院獎和金球獎的女作曲家,獲獎作品是她為電影《小丑》製作的配樂,這個作品實際上是一場大提琴協奏會。作為一名大提琴家、歌手、製作人和作曲家,居茲納多蒂爾的創作橫跨金屬、電子、古典和電影音樂。

去一趟冰島,這些理論都會感覺非常真實。你可能會看到冰島交響樂團的音樂家穿著晚禮服在音樂會結束後在金屬樂團中表演。你可以光顧 12 Tónar 獨立唱片行,老闆拉魯斯・喬韓森(Lárus Jóhannesson)會請你在他的藍色沙發坐下,泡杯咖啡給你喝,然後開心地談論貝多芬、巴赫、雷伊夫斯、碧玉、múm、Vök、低吼樂團(Low Roar)或雅努斯・拉斯穆森(Janus Rasmussen)。

你絕對會體驗到音樂不只是音樂「產業」的產物,它活生生地存在。在這裡,即便是 DJ 表演也可以挖掘出這個地方深不可測的地質時間尺度,並從各種角度包圍著你。雖然花了一段時間,但冰島正大受歡迎。

註:哈帕音樂廳自 2004 年開始規劃設計,歷經 2008 年冰島金融危機,興建工程一度停擺,最後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於 2011 年完工,向世界證明其不畏挑戰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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