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於 2022 年發布 iOS 14 系統版本時,為 AirPods Pro 增設了「空間音訊」(Spatial Audio)的服務及個人化體驗,霎時間,這個專有名詞廣受愛樂者的討論——該模式能透過算法調整雙耳接收聲音的速度,模擬使用者和音訊來源間的方向、距離感,從而讓聽者產生頭部被包在一個聲音氣泡裡的錯覺體驗。當人們紛紛在討論這個新穎的聲音功能,英國「環境音樂」(Ambient Music)之父布萊恩.伊諾(Brian Eno)早已提出了這類聆聽體驗;它來自電腦、合成器所運算堆疊的音調界限,營造出一種跨越時空的聲響實驗,我們姑且稱它為「環境音樂」。
許多年輕的樂迷或許並不熟悉「環境音樂」這個名詞,甚至難以理解它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音樂形式(或模式)。然而,不管是布萊恩.伊諾為其胞弟羅傑.伊諾(Roger Eno)製作專輯《聲音》(Voices)的 1985 年,還是他以個人名義推出史詩《環境1:機場音樂》(Ambient 1 : Music For Airports)的 1978 年,這個聲響上的實驗仍處於「概念」時期。但此一概念並非伊諾兄弟的原創,他們師法了 20 世紀法國前衛音樂的先聲艾瑞克.薩提(Erik Satie)所提出的《家具音樂》(Furniture Music)。
這個當初被歸類為毋需專心聆聽的背景音樂形式,造就了薩提後來成為簡約主義及環境音樂的先鋒;而伊諾兄弟則將這種融入周遭環境而非直接表達的音樂,轉化為打通流行與電子音樂的「環境音樂」。從 1978 年《環境1:機場音樂》專輯誕生至今,這個薩提當初形容可以和晚餐時的刀叉聲融合的音樂,經過了 40 年的演進,已然成為一門宗師課程。2020 年,伊諾兄弟以專輯《色彩的調和》(Mixing Colours)打進古典音樂大廠德意志留聲機,兩位大師猶如攜手走入音樂名人堂,專輯更進一步從空間擴展到「色彩」美學,以及充滿哲思的新古典室內樂。
談起環境音樂的發展,功勞多半歸於布萊恩,但嚴格說來,兩兄弟在這門大師課程上的才學其實不相上下。羅傑在《聲音》以及《阿波羅11號登陸月球》(Apollo: Atmospheres and Soundtracks)專輯內,與哥哥及加拿大音樂製作人丹尼爾.雷諾伊斯(Daniel Lanois)可說是三分天下,除了作曲、編曲,亦提供了他充滿標誌性的琴音與繚繞不絕的空間殘響。
《色彩的調和》專輯被視為繼《聲音》及《阿波羅11號登陸月球》後,伊諾兄弟的再次聯手。橫跨十五年的製作,才磨出一張經典;樂迷們不禁會想,那麼去年羅傑的全新個人專輯《轉折的一年》(The Turning Year)會是張什麼樣的作品?是否延續了《聲音》或《色彩的調和》未完的篇章?隨著德國弦樂團 Scoring Berlin 的入主,並在一手催生德意志留聲機新音樂系列的舵手克里斯蒂安.巴祖拉(Christian Badzura)的引航下,羅傑再次擔綱作曲及鋼琴家,帶來一張展現個人音樂語言與意念的成熟專輯。
《轉折的一年》並非一張全新的音樂創作,專輯裡收錄了〈Innocence〉、〈Something Made Out Of Nothing〉及〈Low Cloud, Dark Skies〉等多首羅傑經常在音樂會上演出的舊作。專輯中所收錄的 14 首曲子,簡直就像 14 篇有聲短篇小說,也是這位音樂家日常生活的「折射」。這張創作揚棄了環境音樂擅長的電子聲音合成器,也不再強調氣氛與空間的層次堆疊。羅傑形容專輯的創作過程是「拆解」、而非「編排」,彷彿將一本大部頭的小說拆成多個短篇,是《轉折的一年》的原創概念。
歌曲〈A Place We Once Walked〉就像體現了羅傑的生活場景,他多年來一直住在英格蘭東部的小鎮,深居簡出;在中世紀教堂與建築的伴隨下,羅傑猶如一名隱士,而音樂是他寫給當前社會的「福音」。專輯同名曲〈The Turning Year〉猶如當年冰島作曲家約翰.約翰森(Jóhann Jóhannsson)為電影《愛的萬物論》所著的學院派浪漫鋼琴樂章。而〈Something Out of Nothing〉的刻意停頓與留白,宛如詩人在林蔭處駐足,而後寫下了某句蕩氣迴腸的詩詞;在單簧管與鋼琴的對話之中,感受到時間、空間與悠悠流轉的人生,是一位音樂家多麼愜意的生命絮語。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或許說的正是這份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