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一葦百歲誕辰——他如何高舉手中的燈,照亮我們至今?

姚一葦是何許人也?

說起姚一葦,如今許多人的印象,可能是傳播、戲劇系課堂上讀的那本《戲劇原理》,也可能是回首六〇年代台灣文壇時,常見的一個名字。但除了文藝理論家外,他也是名劇作家、教育家、翻譯家、評論家,和銀行員。就現在看來,姚一葦是名不折不扣的斜槓人士,但於他而言,藝術才是真愛,銀行職只為溫飽。

1922年生於江西書香世家的姚一葦,本名姚公偉,自幼好讀書。他原就讀廈門大學電子工程學系,後轉到銀行系,卻常戲稱自己是圖書館系畢業,只因好讀書,大學時成天泡在圖書館;加入戲劇社的他,也在大學時寫下了自己第一部劇作。畢業來台後,他便在台灣銀行任職,但在業餘時間,他參與文學編務,創作、著述、教學不倦,自銀行退休後全心投入國立藝術學院(今北藝大)的創校工作,更創辦了戲劇系,一生戮力為台灣文學與戲劇開疆闢土,直到1997年辭世。

姚一葦的學生、資深劇場工作者詹惠登受訪時感慨道:「學銀行的,能夠自學,成為一家,把嗜好變成專業,這你非得敬佩。對我們做學生的,他是一個標竿,讓你也要那樣努力。」確實,他在台灣文藝圈舉足輕重,更有些貼切的稱號,像是文學界「暗夜中的掌燈者」或是戲劇界的「一代導師」、「現代劇場的領航者」等。

1997年元月,鼠年尾牙當天,姚一葦先生與藝術學院戲劇學群同仁合照。(攝影 劉振祥)
姚一葦在銀行辦公室裡總能利用時間,抽空創作。(圖片提供 國立臺灣戲曲學院)

為什麼叫他「暗夜中的掌燈者」、「一代導師」?

「對於我們在六〇年代開始文學創作的一代人;對於我們這一代作家在六〇年代寫成的作品,姚一葦先生的存在,是極為重要的,」在姚一葦逝世時,陳映真為文紀念道。該文題為〈暗夜中的掌燈者〉,也是這個恰如其分的名號由來。那個暗夜,指的不外乎是當時大環境的艱困,在白色恐怖下,創作備受審查,甚或會受牢獄之災,就連姚一葦自己都曾在1951年莫名遭拘禁七個月。

現在的我們恐怕很難想像,當時籠罩在冷戰與戒嚴下的台灣文壇,竟得以遍地開花,而這有賴於姚一葦的勤力播種灌溉:不僅《筆匯》、《文學評論》、《現代文學》、《文學季刊》等影響深遠的刊物上頭都有他的大名,舉凡陳映真、施叔青、白先勇、尉天驄、七等生、黃春明、王禎和⋯⋯更都曾受他提攜與指教,一群作家總在他家相聚,鑽研文學、賞析作品。

其實,也不只是文壇,詹惠登提到「現在在講戲劇理論的,基本都是他的學生。」而他對台灣戲劇界的貢獻不僅止於傳道授業,還有他創辦、推動的劇場活動,以及他親筆寫下一本本劇作,在在奠定了台灣現代戲劇的發展。

姚一葦儘管忙於銀行正職、大學兼課、刊物編務,仍創作不輟,早期以不同筆名寫就的小說與散文、常見於各刊物的評論、幾本譯作(如馬克吐溫《湯姆歷險記》、亞里斯多德《詩學》等),還有多本學術論著。不過,他最大宗的作品,仍是劇作。

提拔後進之餘,他的作品都在寫些什麼?

「我覺得跟他不同時期的生活和境遇有關⋯⋯他面對的問題、社會的價值觀,讓他有所思,然後反映在他的劇作裡,」詹惠登舉例,《紅鼻子》是因陳映真被關,他有所感而寫下的;而《訪客》、《重新開始》等劇則與他喪偶、續絃的經歷有關。

《紅鼻子》是因陳映真被關,姚一葦有所感而寫下。(圖片來源 國立臺灣文學館 )
《重新開始》描述一對夫妻離婚後偶然相遇的關係變化。(圖片來源 國立臺灣文學館 )

姚一葦另一位學生、平劇(京劇)演員暨導演曹復永受訪時,也異口同聲地說:「他的劇本透視了人生,並尋求如何解決人生的困境。」改編自戰國人物「捨命全交」故事的《左伯桃》就是一例:兩名好友結伴赴京趕考卻遇上雪難,左伯桃犧牲自己,讓好友有足夠衣糧脫困。不過,這些是他作品的內容,那麼形式呢?

顯見的是,姚一葦的劇本文學性極強,以敘事為主。此外,他也不諱言自己「是一個現代主義迷」,逝世前也對時興的後現代主義有所批判。他在〈後現代劇場三問〉一文便點出(遭後現代屏棄的)三大劇場要素:觀眾、文學和歷史(後現代戲劇不在乎觀眾、不需要劇本、改編經典往往面目全非)。然而,他絕非守舊,馬森就曾評「最先脫出傳統擬寫實劇窠臼的是姚一葦。」詹惠登也說,他橫跨三十餘年的劇本創作「一直在嘗試各種形式」,如上述的《左伯桃》,便是姚一葦唯一的平劇(京劇)作品。對後現代的種種批判,或許更顯示出,姚一葦如何忠於他眼中劇場的本質。

由他創辦、推動了台灣現代戲劇發展的「實驗劇展」,也闡明了他的求新求變:「他可以完全不顧忌已有的模式和舞臺慣例,他可以不必考慮別人是否喜愛,他不必具有患得患失的心理。他只是照著一個藝術家的本份去做,照著他自己認為該做的去做。這便是舞臺藝術的創造性。」(摘自姚一葦〈寫在第一屆實驗劇展之前〉)

在21世紀的今天,我們為什麼要回頭看他的作品?

適逢姚一葦百歲冥誕,詹惠登、曹復永準備將從未公演過的《左伯桃》搬上舞台。

然而,現在的台灣,和20世紀很不同了:沒有世界大戰、冷戰和戒嚴,多了無處不在的網際網路、智慧型手機;現代乃至後現代,各種「主義」思潮已漸退,盛行的是小確幸、是比拼硬體設備的娛樂。那麼,姚一葦的作品與理念,要如何跟當下的我們對話?

此次擔任監製的詹惠登說:「我覺得那就是二度創作的生命了。如何讓劇作家的核心概念,跟當代生活與觀眾接軌,這是導演的詮釋。」此劇導演是曹復永,他先是謙虛說自己做得不盡完美,但姚老師的教導,他全存於心:「他的美學就是,抓住劇本敘述的霎那間的意境,給出一個氛圍,這個氛圍再透過現代劇場不同的設計、理念,把它融入在一起,呈現與時俱進的當代風貌。」

適逢姚一葦百歲冥誕,從未公演過的《左伯桃》將首次搬上舞台。
(圖片提供 國立臺灣戲曲學院)

同時他也深知,與時俱進意味的,並非揚棄平劇(京劇)與劇本的本質。「所以在排戲的時候,我盡量透過傳統戲曲的四功五法,給觀眾看到姚老師他要傳達的訊息,這點很重要。」而那個訊息,用姚一葦本人在劇本後記中的話來說,是萬古長存的:「當然人類今天所面臨的困境不會是如此,但困境永遠是存在的,同樣需要一人的智慧、勇氣和犧牲。」而在《左伯桃》中「這種人類高貴的情操,還是存在、不是迂腐的概念,」詹惠登說道。「我覺得現在的人更需要這個。」

為什麼要讀經典,本是一個大哉問,但在注意力經濟時代,我們或許可以回顧姚一葦生前最後一個訪談中,對後輩創作者的叮囑:「不要被這個時代迷惑了,從前那個貧困的時代卻有著豐富的文學,現在大家都富裕了,希望不要反而讓文學衰亡了⋯⋯。」


2022姚一葦先生百歲冥誕紀念演出 平劇《左伯桃》

《左伯桃》是姚老師關懷傳統戲曲何去何從的實踐,藉它來肯定「人的智慧、勇氣和犧牲,是解決人的困境的唯一道途」並彰顯捨命全交的高貴情操。

演出時間|111/2/26.27 14:30
演出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
(購票請上OPENTIX兩廳院文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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