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這篇稿子的同時,我手邊正在進行一個老牌雜誌的改版計畫。雜誌近中年,也曾經歷過一兩次大改造,然而,歲月留下的皺紋變多了,就得再重新經歷一番拉皮修整。如同我最近迎來 40 歲後生活的衝擊,來到一個肌力下滑與新陳代謝趨緩的分水嶺,只能藉由不斷運動來維持活力,並讓體態、心情達到最佳巔峰狀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還真不容易。
然而,1945 年創立的日本雜誌集團 MAGAZINE HOUSE(マガジンハウス ,前身為「平凡出版」)卻有這樣的能耐。儘管時代更迭,旗下雜誌收刊的收、停刊的停,仍有幾本雜誌能一路挺進 40,走入這個屬於中年大叔的年紀。
先是 2016 年,走在潮流尖端的《POPEYE》來台慶祝 40 歲生日,那時還帶著誕生 3 年的年輕雜誌《&Premium》來台舉辦展覽講座,轟動一時。2020 年則輪到生活文化誌的《BRUTUS》,從最開始專注於「成年男性生活態度」這件事,到後來成為「關心文化潮流」的綜合誌,橫跨X、Z、Y世代,不斷地進化出自己的態度與樣貌。
我算是《BRUTUS》千禧年(2000 年)後的忠實讀者,對其晚近暢談設計、談文化、談城市、談時尚等題材如數家珍,就算如世界遺產、國寶、美術史相對難處理的題材,雜誌團隊也總能變出一套親近大眾的方法來談,並參雜些古今東西文化脈絡對照,雖集各種論述方法於一身,卻又能理出一條清楚的敘事脈絡,因此成了我編輯雜誌時必備的參考工具書。
因為疫情,上半年有了不少時間掛在網路,這才驚覺《BRUTUS》為了慶生,早在年初便在 Twitter 上舉辦「#自分史上最高 BRUTUS 」40 周年票選活動,讓讀者們票選自己最喜歡的封面。
926 期的封面一字排開,挑動了我的好奇心,我追蹤這本雜誌的來龍去脈,他如何從 0 歲長到 1 歲,然後慢慢來到我熟悉的中年大叔年紀(九〇年代)。我順勢在日本拍賣網站找起過季的《BRUTUS》雜誌,最後意外地以不到新台幣千元的價格,撿到創刊號接連兩年起(1980、1981)一共 31 本雜誌,加上原來就有的零星收藏,有了更瞭解這本雜誌的機會。
男性生活教科書
《BRUTUS》誕生的 1980 年代,雜誌出版扮演的是鼓舞人心的角色,而它之所以誕生,是由於當時創辦《Popeye》的總編輯石川次郎、木滑良久,想設定一本「為了《Popeye》畢業生製作的雜誌」,兩人還因此分別前往巴黎、倫敦、紐約和洛杉磯取材,從觀察大城市的男性獨特生活模式,希冀能夠刺激日本青年從中找到自己生活方式的素材。
從創刊號開始以歐美男性作為封面主角的設定,便有了向西方學習的明示,首刊開門見山的以「A day of the BRUTUS men」主題,內頁更清楚標出「wake up」大標,希望喚醒日本男性留意來自其它大城市男性的生活。
除了向外學習,《BRUTUS》也鼓勵日本男性強化自身學習,無論是曾以作家海明威(No.4,1980 年 9 月 15 日)、披頭四的約翰.藍儂(No.14,1981 年 3 月 1 日号)作為封面主題,鼓吹學習他們的知識及風格,又或者是直接在封面放上《GQ》雜誌男性外型,標榜練出健康美是種時尚(No.27,1981 年 9 月 15 日),不難察覺《BRUTUS》下了不少苦心,鼓舞男性讀者從內到外自我昇華,最終都能過著悠閒自在,手頭不缺錢的理想生活。
回看這一系列《BRUTUS》,就像回看八〇年代日本發展史一樣精采,種種濃濃懷舊復古為充斥,卻也得以見證當時各個文化領域的衝撞,寫下這個年代的記錄。許多文壇巨星如村上春樹、荒木經惟、森山大道、蜷川幸雄也在此時非常活躍,《BRUTUS》更推出了不少令人瞠目結舌的前衛主題,包括後來九〇年代刊物都不曾見過、探討同志的 Gay Science 特集。
引領收藏價值
當時正值日本泡沫經濟,各種娛樂蓬勃興盛,男士手頭都有那麼點錢,可以爭相帶女士出去約會,年輕人大量湧向海外旅遊地,炫耀性消費大幅增加,就連那時候的日本女性,都積極加入勞動力大軍。東京逐漸發展成紙醉金迷的不夜城,大量風月場所應運而生,《BRUTUS》捕捉到當時的社會氣氛,偶爾以狂放、充滿強烈性暗示、甚至直接突顯男女性胴體封面,直率表達。
如 1982 年 8 月 15 日第 48 期「我很好奇法國式的愉悅」(快楽のフレンチ‧スタイルが気になる),封面上一名法籍男性環抱著一位半裸女性,一手直接撫摸女性胸部,又或者如 1981 年 11 月 1 日第 30 期的「好女人理論:女人是男人的天堂」(いい女論 オンナは男の楽園である)畫面上兩位身著海軍制服的男性圍繞著一位迷人性感的女性,其中身著如船長制服的男性,則一手攬住這位女性臀部,一手正打算解開她襯衫上的釦子,驗證了當時社會直言不諱談「性」的開放態度,甚至流露出一股「壞壞的男人最吃香」氛圍。
這個時期,也有不少知名攝影師投入拍攝裸體寫真,1985 年 9 月 15 日,《BRUTUS》第一次推出收錄 30 位頂級海外攝影師寫真集的專題《裸の絶対温度》,讓女性胴體在雜誌內大量放送,也讓寫真集的層次提升至兼具藝術收藏價值,可以看出這時的日本文化在相對保守的亞洲世界中,引領潮流又大膽前衛,《裸の絶対温度》專題後來還分別在 1985 年、1986 年、1994 年、1995 年做了一共五期,能看出這個主題在當時如何受到讀者的廣大迴響。
而這如夢似幻的一切,直到 1990 年代泡沫經濟崩壞才結束。接下來被稱作日本「失去的十年」,《BRUTUS》也從過度消費主義,逐漸轉向提升生活品質。2000 年後的雜誌更直接將重心轉回日本在地,重新向年輕人介紹藝術、音樂、社會甚至漫畫的發展,甚至還有更多與台灣的連結。
八 年代的《BRUTUS》,像極了急欲探索世界的青年,走到九〇年代則更像是逐漸穩定下來的中年人,即使物換星移,仍可以看到這本陪同幾世代人,一同渡過不同時代社會轉換的雜誌。儘管《BRUTUS》雜誌年齡到了中年,40 年來有幾件事始終如一:一是五個字母的 logo,在陽剛筆畫中持續流露那麼一點趣味。二則時刻不忘追求高品質生活與文化的初衷;最後,則是這本雜誌教會我們,即使過了 40 歲,依舊要帥氣,活出生命的率性。
《BRUTUS》40 周年網站
brutus.jp/40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