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恐慌症:為何我不能讓自己擁有好東西

對我而言,看著存款簿的數字累積,比消費購物而獲得的享受更為重要,買一件昂貴的衣服會教人自卑、後悔,又渾身不自在。我總擔心,如果接受了「我現在有些積蓄」的事實,一旦窮神找上門時,會更加措手不及


現在衣櫃裡掛著一件價值400英鎊(約1萬6,000元新台幣)的紅色絲質外套,它讓我坐立難安,於是我用3英鎊的藍色收納袋把它封了起來,眼不見為淨。這本應是件我負擔不起的衣服,但不知怎麼地我竟然買下它,現在一看到它就讓我覺得噁心。

去年我回倫敦時買了這件外套。那時我隔天要上一個電視節目,想穿得「體面」一點,而行李箱裡的衣服卻沒一件稱頭。我的閨蜜凱西(Cassie)在陪我逛遍 H&M 與 Topshop 以後,把我拉進一間設計師品牌店。我隨手摸過店裡架上的衣服,她看見我的手停留在那件紅色外套的袖口上。「買吧,」她說。

我和凱西於三歲相識,也就是說,她看過我老家當年斑駁脫落的壁紙,配上酒紅色古董地毯的模樣,這些後來都被光滑的壁面與寬敞的工業風裝潢取代。凱西在我得到第一份工作時住的那間三坪大倫敦套房裡,目睹過蟑螂肆虐,也來過我現在位於布魯克林的17坪租屋處。她知道我買得起這件外套,但也同時理解為什麼我不想花這個錢。

你想想,一件400英鎊的外套,不是一件要花400英鎊買的外套。這是一件可能要花掉一個月水電瓦斯費與一週伙食費,外加30英鎊的外套。所以當我穿上它,就感到這份太過沉重的奢侈。我做了錯誤的決定,現在它優雅地掛在我身後衣櫃裡。

你可以說這是種「金錢恐慌症」:我老覺得自己沒有錢,即便存款就在銀行戶頭裡。我客觀知道自己能點一份17鎊的漢堡當午餐,還會剩下一大堆錢。但坐在餐廳桌前,面對自己的焦慮,我想著總有一天會需要這筆錢。我扭曲的現實源於對未來的恐懼,恐懼將來有一天,會被迫回到那間破套房、繳不起帳單,甚至更糟的是,需要依靠男人。為了保護自己不要因為天真而陷入財務危機,我總讓自己活在一種最壞的假設之中。我擔心,如果讓自己覺得現在手頭上有些錢,一旦窮神真的找上門,會變得更加恐慌。

事實證明,我不是唯一這樣想的人。研究指出,這是一種客觀財富與主觀財富間的關係——即財務現況與實際消費行為的關聯,而那份焦慮,正是影響兩者失去關聯性的主因。也有證據顯示,這種行為會造成傷害:一份2013年研究歐洲12國的報告發現,老年人中,認為自己貧窮的比起不這麼認為的,生病的機率高出38%,健康亮紅燈的機率更高出48%。

焦慮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這點無需研究學者來告訴我(把外套收納袋封起來時,我的手汗已說明一切)。但我仍然無法讓自己花太多錢。對我來說,錢的累積遠比花掉它們獲得的享受更為重要。這種心態,不只是偶爾出現,而是每一天,當我回到家,面對一間不如自己預期中寬敞、舒適的公寓時;還有每年,當我拒絕休假的時候。老天爺,我甚至不上髮廊而是自己剪頭髮。

但我只對自己如此嚴苛。對其他人,我非常大方。如果挑選禮物給別人,標價從來不影響我的決定。跟熟人喝咖啡或吃晚餐,我也會買單。我體悟到,對自己花錢的標準如此嚴格,其實跟害怕銀行戶頭存款太少無關。

我不想買一件400鎊外套的部分原因,是我根本不認為自己值得穿400鎊的外套。「好」東西穿在我身上,感覺不對勁。我穿昂貴的衣服,像是在進行某種貴婦變裝秀,假扮成於我之上的高產階級。我害怕打扮高尚會讓自己看起來更窮,新的東西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暴發戶。

這不僅僅是我的想像而已。當我走進一間昂貴的店,裡面的客人清一色是打扮時髦的白人,我感到店員的目光停留在我背上。我注意到自己指甲斷裂、頭髮凌亂。這些東西在棕色皮膚上顯得不堪。我知道許多人看到我的皮膚,直接聯想到的總是貧窮,而非富裕。我回想起我媽曾刷卡買了一張新沙發。店員看到信用卡上的「查拉比醫師」(DR CHALABI),就問她,丈夫是否知道她在用他的信用卡。我媽面頰發熱,燦笑答道:「這是我的卡。」因為這樣的例子,我寧可去逛大眾消費的快時尚連鎖店,在那裡,沒有人看得見我,隱形的我覺得無比自在。

我不願意多花點錢在自己身上的心態,對我而言並不健康。這表示,我去諮詢沒有證照的廉價心理醫生(當我跟她坦承我的擔憂,她聳肩説「沒頭緒」)。這表示,我選擇廉價皮膚科醫師,結果換來全身疹子。這表示,我連續四年工作不肯休假,結果整個人精疲力竭。

不甘在自己身上多花錢、無法享受偶爾的奢侈,甚至會感到焦慮,這種心態可稱為一種「金錢恐慌症」,但深探恐懼的背後,或會發現這並非天性節儉,而是某種情結作祟,而這種情結,往往又與我們生長的環境與經歷息息相關。Getty Images

我不是想要變成富人。我只想賺足能讓自己滿意的錢。有個朋友問我:那多少錢能夠讓妳滿意?我沉默了。即使賺到一百萬,我還是需要再多幾千元,讓自己有安全感。

凱西是個好朋友。她時常提醒我,有時候爛事就是會發生,就算有全世界的資源都預防不了。她也說,不去使用我的特權,就是在否認自己擁有特權;告訴自己存款簿上的數字不代表我擁有的比較多,就是對每個月薪水比我少的人的一種侮辱。我需要接受自己的財務狀況已和過去不同,在公共場合誠實地面對這個事實,並且回到家不再擔心會失去這些財富。

所以,我現在要把外套拿出來。如果有人稱讚(這件外套是真的很美),我會把自我厭惡的感覺拋到九霄雲外,然後說:「謝謝。」不過現在,衣櫃裡暫時不會再有昂貴或是廉價的外套了。我會把注意力放在鏡子裡的自己身上。

Previous ArticleNext 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