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沒有名字的女人

創造她、全世界最瞭解她、深入她、連長相都是她的臉孔的菲比‧沃勒-布里奇(Phoebe Waller-Bridge),總是不給在「倫敦生活」的女人一個名字。

沒有名字的女人從 2016 年開始了她的螢幕生命,在 2019 年的鏡頭裡正式向觀眾道再見,學現在人人喊打的凱文‧史貝西(Kevin Spacey),打破第四道牆直接對觀眾碎碎唸,一邊嘲諷自己,一邊開別人玩笑,什麼髒話、什麼黃腔都說出口了,但就是從來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

從就像二十年前《鬥陣俱樂部》導演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只給帥得不真實的布萊德‧彼特(Bradley Pitt)角色名「泰勒德頓」,但不給從電影第一刻就碎碎唸到結局的艾德華‧諾頓(Edward Norton)一個名字。但好像也不重要了吧,因為在那部滿懷世紀末焦慮的電影裡,諾頓是少數看似清醒與正常的人,但人生卻在不知不覺裡瘋癲了,變成了「劇情急轉直下」的電影。因為轉得太快、轉得太難以想像,艾德華‧諾頓認為「這齣電影就是部喜劇」,所以跟大衛‧芬奇爭執不休,但看過《鬥陣俱樂部》的我們,絕對很難將這部複雜的電影歸類為單純的「喜劇」。然而,菲比‧沃勒-布里奇打從一開始就決定這部作品是喜劇了。

喜在哪裡?明明笑不出來,但還是要幽默的游刃有餘。要表演給誰看?想把「悲劇」變成喜劇,在劇裡對著不存在的朋友開玩笑,一定是太孤單了吧。

這樣的手法,就像《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裡的中谷美紀,在色彩繽紛的布景裡頭唱唱跳跳的,但在山田宗樹的原作中卻是一個沉重悲慘到令人難過的日本女人故事。她愈想表現出喜悅,就愈顯出她的人生有多麼悲涼。她總想著,只要露出笑容,逗別人開心,然後搞不好可以讓自己也開心起來。但不好意思,滿是笑容的「小丑」已經成為好萊塢電影裡的恐懼與悲哀的代名詞。已經沒有人會看著妳,然後發自內心的對妳搞笑的樣子哈哈大笑了。想笑卻笑不出來,難道這不是最可笑所以好笑的喜劇了嗎?

沃勒-布里奇說,這部劇像她,有她人生的一部分,但其實更像是她的現實生活。原劇名《Fleabag》有邋遢骯髒還有廉價的氣味,而最初把這齣戲翻譯成《倫敦生活》的人一定看到這齣戲裡的某些本質了吧,讓這四個中文字托著原劇名裡的味道,簡直要散出螢幕了。在倫敦生活的女人,有著沃勒-布里奇的臉孔,過著沃勒-布里奇本人曾經經歷過的生活。但是,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亂七八糟的,情人、家庭、朋友與事業,她通通都處理不好,但老實說,在真實世界裡又有誰能通通都處理好?

這個女人,是不是在倫敦孤單的生活著,好像也變得不太重要了,就算她沒有沃勒-布里奇的臉孔,就算她住在日本、住在台北,住在任何一個有著骯髒角落的都市裡,沃勒-布里奇與沒有給她名字的女人,一定也會在某個我們看不見的處所自嘲著一切。

這都市就像個可悲的舞台,不需要臉孔也不需要名字的女人,像個悲哀的喜劇演員努力表演著。嘿,世間不是常說:「每個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嗎?那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這簡直像個恐怖故事,卻被沒有名字的女人演成像喜劇的悲劇。

2019 年,這齣戲拿下艾美獎眾多大獎,沃勒-布里奇在舞台上笑得開心,總是像個喜劇演員般說出妙語如珠的笑話,台下觀眾的笑聲此起彼落,好像這齣戲也跟著走上頒獎台。不可思議。你能想像,本來悲慘的生活被這個女人硬生生寫成喜劇,裡頭處理的情緒就像劇作家向田邦子的「老鼠炮」,沒有人知道它何時會發生,只是被沃勒-布里奇處理得幽默風趣,看劇的時候笑她都變得殘忍起來。而現在終於不是在看劇,所以終於能對她哈哈大笑。

這個叫做菲比‧沃勒-布里奇的女人,寫了個沒有名字的女人的生活,她在社會裡邋遢骯髒,像個懂得自嘲的小丑,在這個恍若浮誇舞台的現實生活中努力搞笑。雖然故事總有個終結,可能這輩子再也不見女人了,但是卻留下了她能給我們的真實,也留下了我們。

@primevideo on Twitter
Previous ArticleNext 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