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鏡片看世界——眼鏡的壯觀生活

從亨利八世頭盔上的黃銅眼鏡框,到麥可.肯恩的性別符號,這段眼鏡的細節史揭示了他們特殊的時髦感

事實證明,所有那些關於戴眼鏡的人的刻板印象——像是聰明、笨拙,或有點傲慢——都有著某些可靠的依據。在落後的時代,人們帶著未經矯正的視力跌跌撞撞,近視眼很難在世界上找到自己的位置。這個說法完全不誇張,他們會走錯路、沒注意到有一隻狼正等著撲過來,甚至容易把劍刺向錯誤的人,這讓他們處於明顯的劣勢。近視眼無法帶隊狩獵野豬,或從大廳的另一端向貴族鞠躬,因而被看作鄉巴佬。對他們來說,最安全的地方是圖書館,他們可以花上幾天,不費力地瀏覽鬼畫符般的經書,甚至試著寫下一些自己的見解。從那時開始,在文化想像中,書呆子和近視就被連結在了一起。

英國眼鏡工藝品牌 Savile Row 展示其曾為英國國民保健署製造的各種眼鏡。(Getty Images)

即便近視的人在中世紀晚期一度開始戴眼鏡,許多功能上的缺陷仍舊存在。在作家特拉維斯.艾伯羅(Travis Elborough)針對眼鏡所做的精采、有趣的調查中,近視的人不會突然得到眼鏡,然後就此成為熱愛派對的人,或目光銳利的獵人。早期的眼鏡是測試版的極端,僅僅由幾片超厚鏡片,靠著一條皮繩危險地黏在一起,或者,如果你喜歡華麗一點,可以用金線。沒有人注意到耳朵可以能發揮多少用處,所以,當時的眼鏡沒有鏡臂,鏡片更可能是連在一條環繞著頭的帶子上,或黏在棍子上,舉著當作長柄眼鏡。前者,讓你看起來像漫畫家利奧.卡林(Leo Cullum)為《紐約客》畫的醫生;後者,則像是一個即將被砍頭的、衰老的法國貴族。

此外,眼鏡貴得離譜:只有神職人員和國王能夠為了看得清楚,負擔如此奢侈品。亨利八世發現它們非常有用,他在他的頭盔上栓了一副眼鏡,好讓他在參加比武挑戰時,清楚知道究竟是誰朝他衝來。而且早期,只有少數的工匠有辦法製作出保證能安全固定在臉上的眼鏡,讓雙手能騰出來做些更有生產力的事,諸如18世紀倫敦的約翰.多倫(John Dollond)和19世紀美國的約翰・鮑希(John Bausch)與亨利.倫波(Henry Lomb)。然而,這類可穿戴科技在發展初期與社會地位的交錯關係,讓眼鏡很快地與手指忙碌的商人聯想在一起,因此,如果不想被認成勞動階級的一員,你最好避開眼鏡。

艾伯羅在遠視患者身上花的時間較少,或許是因為這令他們倍感恥辱。遠視的人通常是那種外向的人,他們可以用冰冷的目光盯著法庭上的對手,但在理解文件的細節上卻有其障礙。有趣的是,儘管如此,艾伯羅揭露了17世紀時的狀況:與年齡有關的近視(如老花眼)在45歲以上的人當中相當普遍,你可以從現今任何一間藥房裡,任意選出有著同一種標準問題的「讀者」。這些眼鏡不是用鏡片度數(例如+2.5)標記,而是用顧客的平均年齡劃定——40、50或60歲。

但,不論你需要的是遠視或近視眼鏡,你都會擔心觀感問題。人們擔心自己戴著眼鏡的樣子被看到,因為它會發出一個信號:你是有所缺陷的,這有點像是要在公開場合揮動自己的義肢。希特勒讓自己保持在看不清楚的狀態,因為他害怕有些人可能會發現,他無法體現個人的超人理想。雷根是第一位戴上隱形眼鏡的美國總統,他在他身處好萊塢的牛仔時期學到了,若想表現出男子氣概,你需要以令人信服的目光掃視地平線,尋找任何可能的麻煩。

雷根在整個總統生涯選擇不配戴眼鏡的同時,人們長久以來對眼鏡的形象爭論不斷:它不只是酷知識分子的標誌(如美國劇作家亞瑟.米勒),它也是有魅力的英雄勳章。麥可.肯恩(Michael Caine)在《伊普克雷斯檔案》(The Ipcress File)飾演的亨利.帕爾默(Harry Palmer)不只讓眼鏡看起來很性感,還性感得很危險。在電影中,肯恩扮演某種祕密特務,眼鏡給了他某種超能力,能夠看透肉眼可能忽略的事物。他的表演如此逼真,以致從那時開始,這位近視演員被允許戴著他自己的眼鏡上鏡。

麥可.肯恩在電影中戴著眼鏡的造型,讓眼鏡成為魅力的象徵。© CHRISTIE’S 2021
亨利・帕爾默的替身在佳士得拍賣的眼鏡。(Getty Images)

儘管如此,英雄們仍會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摘掉女人們的眼鏡,告訴她們,她們其實很漂亮。這男性凝視可真要不得!直到1970年代,充滿魅力的美國女權主義者格洛麗亞.斯泰納姆(Gloria Steinem)戴上飛行員眼鏡,對抗性別之戰,由此,美國詩人陶樂絲.派克(Dorothy Parker)在其詩作中下的迷幻藥「男人很少會對戴眼鏡的女孩出手」,才開始顯得無關緊要。

飛行員眼鏡。(Getty Images)
美國女權主義者格洛麗亞.斯泰納姆戴著飛行員眼鏡。(Getty Images)

艾伯羅早前對流行文化史的考察,包括對倫敦雙層巴士和黑膠唱片的研究,都體現出他個人極具感染力的熱情。而這次,艾伯羅也把他個人終生近視的經驗,完美地體現在他的主題上。他對於裝著彈簧的眼鏡盒之考察尤其有趣,20世紀下半葉,這種眼鏡盒嚇壞了年輕的眼鏡人。這個由英國國民保健署(NHS)發放、大量製造的盒子,是種勉強生出的贈禮,它殘暴得像個捕人夾,你一用過就會發誓它們只要輕輕一彈,就能割下一小段姆頭。事實上,這個盒子兇猛得像隻不願放棄珍珠的牡蠣,它設法暗示那些脆弱的近視人:他們幾乎配不上他們的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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