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羅斯停止供應天然氣的陰影下，法國年輕一代跑酷運動員們開始以自己的方式節能省電。他們躍上3公尺高的牆面，關掉夜間亮晃晃的店鋪招牌，卻也因此踏入法律灰色地帶
巴黎——哈吉．班哈利馬（Hadj Benhalima）退後幾步準備起跑，衝向一棟建築物，蹬牆將自己往上推並伸長手臂。他在躍上最高點時輕輕轉身，離地超過3公尺。「喀」的一聲響起，旁邊一間理髮店的明亮燈光隨即消失。
「哦哦哦！」21歲的班哈利馬在人行道上落地的時候，他的朋友歡呼道。他身材削瘦，穿得一身黑，這是他近幾天晚上在巴黎高檔街區關掉的第二盞店鋪招牌燈。很多人跟上他的腳步，在這座城市裡衝上天際，又落回地面。
過去兩年，一群群練習跑酷的年輕運動員為了對抗光害並節省能源，開始在法國各大都市裡跳上跳下，關掉夜裡浪費電的商店招牌。跑酷是一種由跑步、攀爬、躍過都市裡各種障礙物所組成的運動。自從跑酷蔚為風潮，他們的影片就開始在社群媒體上瘋傳。在影片中，神似蜘蛛人的高空特技師爬上石板外牆和陽台邊緣，接著輕輕按下位在高處的開關，讓街道陷入一片黑暗。
但這種被稱為關燈（Lights Off）的行動，隨著法國在近幾個月為了應對俄羅斯停止供應天然氣，開始採取節能措施後，引起了更廣泛的共鳴。而光之城市——巴黎——就是他們最愛的目標，即便這座城市內的代表性名勝古蹟比過往更早熄燈，許多商店的招牌燈光仍會徹夜通明。
為了節能，「每個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盡一份力」，巴黎跑酷團體 On The Spot 的團長凱文．哈（Kevin Ha）說道。該團體約有20位成員。「我們把體力用在好的地方。」凱文和他的朋友們每個月會找幾天在巴黎四處飛躍，尋找遮雨棚上的電子廣告看板或亮著燈的店面招牌。他們的目標是安裝在店面外頭的小型緊急開關，通常位在2.5到4公尺高的地方。多數時候，這些開關只能控制戶外招牌，他們無法關掉商店內部沐浴在金色光線中的展示櫥窗，這非常浪費能源。
香榭麗舍大街這類繁華地帶，是跑酷團體理想的遊樂場。他們走過這條大道，像專業狙擊手擊中目標一般，一個接一個關掉精品店的招牌。
「喀」路易威登。「喀」Longchamp。「喀」勞力士。
雖然某些人可能會認為，爬上他人的房屋並關掉人家的燈是非法入侵的一種，但跑酷運動員們（某些人認為他們是非暴力的地球自衛隊）堅持，他們的行動只是為了落實鮮少被重視的規則。十多年前，巴黎市政廳發布命令，要求店鋪在清晨1點到6點間關掉所有的招牌和展示櫥窗，但大部分商家都忽視這項命令，幾乎沒有任何效果。
「十年來，沒有任何後續，沒有管制，沒有裁罰，」法國國家日夜環境保護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Protection of the Sky and the Night Environment）負責人安瑪莉．杜克拉（Anne-Marie Ducroux）表示。該協會長期以來都在遊說政府，希望能藉此加強光害防治。
這就是為什麼 On The Spot 成員們開始著手解決問題。該團體時常聚集在巴黎西部被人稱為金三角（Golden Triangle）的街區，那裡有著優雅的奧斯曼（Haussmann）時代建築，奶油色的外牆羅列在街道兩側。
替政府當局執行命令，無疑會踏入法律灰色地帶。但該團體表示，在執行過程中遇到的所有警察都贊成他們的行動，只要他們不造成任何損害，連市政府也全力支持他們。「他們採取行動是正確的，」負責處理環境問題的巴黎副市長丹．勒特（Dan Lert）說道。「也幸虧他們，我們才能終結這些令人震驚的（不關燈）習慣。」
另一位 On The Spot 成員達利．德巴貝切（Dali Debabeche）表示，這些夜間任務讓他磨練自身跑酷技巧之餘，同時「傳遞了環保的訊息」。「這樣是一石二鳥，」他說。
法國演員暨特技指導大衛．貝爾（David Belle）被譽為九〇年代讓跑酷運動普及的推手，他讓這項運動成為一種在都市景觀中優雅且動感的移動方式。在那之後，跑酷就傳遍了全球。
On The Spot 成員們常在巴黎東部一個大型廣場練習，在高樓林立的景觀中展現動作。要關燈時，最常用到的技巧是「過牆」（passe-muraille）：一組用腳蹬牆、推動自己往上跳躍的動作。
有時候，為了碰到開關，運動員們會爬上門廊或陽台，偶爾會嚇到失眠的住戶。
30歲的凱文表示，他會成立 On The Spot 是受到來自法國雷恩（Rennes）的 Wizzy Gang 啟發，他們是第一個想到以特技關掉店鋪招牌的跑酷團體。2020年，Wizzy Gang 在 Instagram 發表了一段跑酷關燈的影片，行雲流水的動作讓影片瀏覽次數超過70萬。不久之後，整個法國陸續出現類似的團體。
「我們這代人承受著全球暖化的衝擊，」Wizzy Gang 成員，27歲的馬修．布魯勒（Mathieu Brulard）表示。他補充道，他不再相信「政治領導者會給出解方，」並認為這些熄燈巡邏只是年輕一代採取行動的最新案例之一。
像巴黎一樣，法國其他小型都市也應該遵守政府發布的關燈令。有關當局表示，遵守這些規定所省下的電力每年足以提供75萬個家庭使用。
近期一次夜間出動，5名 On The Spot 成員如魚得水——炫目的化妝品、運動用品店家招牌，以及精品服飾店的奢華店面在他們周遭的街道閃閃發光。「棒呆了，」班哈利馬說道，他一臉興奮地看著周遭，發現一間法國銀行的招牌還亮著。他衝上去、爬上屋簷的雨水槽，關了招牌燈。「這是我最愛的一個，」他微笑說道。（他有在那間銀行開戶。）
清晨3點半，這次行動也到了尾聲，他們已經關了將近40個招牌。
我詢問了許多被列為目標的店鋪對於跑酷關燈的意見，但他們大部分都沒有做出回應。有回覆的那些店家則表示，他們的招牌之所以在夜晚亮著，是因為自動照明控制系統出了問題。有些員工表示他們沒聽過熄燈法令，同時質疑跑酷團體關燈行動的合法性。「這樣真的沒犯法嗎？」一間香水店的店員問道。
On The Spot團長凱文關掉了一間藝廊的燈，在那裡工作的索菲亞．希圖拉（Sofia Citiulo）表示，夜晚的光線有助於吸引潛在客戶的注意力。但她也承認，這與環保努力背道而馳。
「年輕人採取行動很棒，」希圖拉表示。
隨著法國總統馬克宏所稱的能源「節制」新時代到來，這項「關燈」運動大概從沒像今天這般受到重視。近來，巴黎當局開始比以往更早熄滅為當地名勝增光添彩的燈飾，這是要在今年冬天減少10%能源使用計畫的一部分。法國政府也在今年10月發布了一項命令，規範法國各地廣告標誌照明的熄燈規定。各商家現在必須在清晨1點到6點間關燈；違者將處以1,500歐元（約4萬7,853元新台幣）罰鍰。但日夜環境保護協會的遊說者杜克拉表示，在當前的能源危機中，這項新規定缺乏應盡的野心。
然而，跑酷計畫可能會帶來人們期望的效果。
杜克拉表示，他最近幾個月注意到，有幾間店在被他的協會列為目標後，開始會在離開後關燈。他希望其他商家也能效法。「至少，我會睡得比較安心，」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