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勿餵食鯨鯊?為了走向繁榮,漁鎮說必須如此

在菲律賓一處小鎮上,與世上最大的魚共遊的機會,讓成千上萬名觀光客趨之若鶩。但保育組織譴責,餵養這些溫柔的巨獸,並把牠們留在身邊,對牠們來說是種危害

菲律賓‧塔納灣 —— 在黎明前的晨光中,洛琳‧德‧古茲曼(Lorene de Guzman)划著他的小木筏出海,徒手餵食生活於水中的龐然大物。

其中一頭巨獸是被稱作「180」的鯨鯊,牠游了過來,巨大的嘴劃過平靜的海面。

「你最近去哪啦?」德‧古茲曼問著已幾週不見蹤影的 180,還一邊將幾把蝦子丟入水中,一邊輕輕刮掉這條鯊魚身上的一些碎屑。「你一定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吧。」

180 吃完早餐後,德‧古茲曼望向遠方,在平靜的海面上等待,盼著觀光客們能在今天、或某一天回來。

他所在的城鎮塔納灣(Tan-Awan)位於宿霧省,約有 2,000 人口。2019 年,此鎮周圍的水域吸引了多達 50 萬名觀光客前來,全渴望與這種身長逾 18 公尺的迷人巨型海洋動物互動。

鯨鯊體型龐大,卻是溫和的巨獸。牠們的嘴很大,卻是濾食性動物。牠們那數百顆退化的牙齒十分細小,也咬不了東西。

在疫情前的日子裡,塔納灣的鯨鯊旅遊產業正蓬勃發展。約莫 10 年前,這座小鎮的巨型動物才開始吸引全球觀光客,而在那之前,這裡一直是個清冷的漁村。

疫情一來,包含塔納灣在內,整個歐斯陸市(Oslob)的國際觀光旅遊幾乎悉數停擺,然而在疫情之前,這個掙扎謀生的社區和此一日漸衰微的物種之間的爭議關係,早已是人們探討多時的難題。

鯨鯊是洄游物種,但像德‧古茲曼這樣以旅遊業維生的塔納灣居民,會讓至少部分鯨鯊全年都待在這裡,他們天天餵食這些野生動物,而這種做法備受爭議。

德‧古茲曼在遊客們的注視下餵食鯨鯊。菲律賓部分國內觀光已逐漸恢復。(Hannah Reyes Morales/The New York Times)
歐斯陸市的一個賞鯨鯊廣告。(Hannah Reyes Morales/The New York Times)

人畜無害又頻繁出沒沿海地帶,鯨鯊長期以來一直與人類接觸,後果卻往往是損及自身。

「很不幸地,因為容易親近,導致牠們成為很好的目標物種。在過去是很好的獵物,對現在的旅遊業則是很好的金雞母,」在菲律賓研究鯨鯊群的海洋生物學家亞莉安娜‧奧古斯丁(Ariana Agustines)說道。

人類的餵食改變了鯨鯊的行為。奧古斯丁表示,「一般來說,鯨鯊的飲食很多樣,牠們吃珊瑚、龍蝦幼蟲、各式各樣的浮游生物,甚至吃小魚。」

但在塔納灣,人們餵牠們吃櫻花蝦,即當地人稱為「uyap」的小蝦餌料。「那只是食物之一,與他們的自然飲食有很大的落差。」

黎明時分,塔納灣的海洋看守員們提著一種叫「uyap」的小蝦餌料,準備餵食鯨鯊。(Hannah Reyes Morales/The New York Times)

定期餵食也改變了鯨鯊的潛水行為,牠們更常待在水面附近,導致身上出現更多船隻和其他漂浮物帶來的疤痕和擦傷,傷痕明顯比在非餵食點的鯨鯊更嚴重。

但這裡吸引觀光客的是,幾乎保證會看到鯨鯊,所以就算要求停止餵養的聲浪愈來愈強,塔納灣居民也無意放棄。旅遊業的利益實在事關重大,2019 年,賞鯨鯊相關業務為當地帶來了約 350 萬美元(約 9,750 萬元新台幣)的收入。

「鯨鯊提振了我們,」德‧古茲曼說。「牠們給了人們工作。」

此外,他說餵食的人們對鯨鯊產生了親近感 —— 而且,他們主張:這些鯊魚們也對他們產生了感情。

「牠們喜歡上我們了。如果我們不餵牠們,牠們會走掉的。那會傷牠們的心,牠們會生悶氣的,」德‧古茲曼說。「即使預算見底,我們也會餵飽牠們,我們借錢來餵牠們。」

由於鯨鯊天性隨和,且個體好辨認,人們很容易喜歡上牠們。

每條鯨鯊都有一組獨特的斑點,宛如夜空中的星星所組成的星座,這也是鯨鯊在馬達加斯加的名字「marokintana」(繁星)的由來;而在爪哇語中,鯨鯊則是「geger lintang」(背上的星星)。

每條鯨鯊都有一組獨特的斑點,宛如夜空中的星星組成的星座。(Hannah Reyes Morales/The New York Times)

在過去,當地漁民會避開鯨鯊。但就在 10 多年前,一位名叫傑森‧索利安諾(Jerson Soriano)的漁民開始在水裡和鯨鯊玩耍。當地一名度假村老闆深受這種熱情的互動所感動,並請索利安諾帶他的一些客人到水上,讓他們也可以和這些巨獸一起共游。

索利安諾開始用「uyap」為餌引出鯨鯊。更多漁民紛紛效仿。他們組成了一個海洋看守員協會,負責餵食鯨鯊並接送遊客去賞鯨鯊。遊客們在社群媒體上貼出了他們和鯨鯊的自拍。突然間,當地水域中擠滿了遊客。

這個寧靜小鎮開始因一間間度假村和餐廳而燈火通明。年輕居民留在家鄉工作,而非遠赴大城市或國外。德‧古茲曼的收入先是翻倍,後來又變成三倍,接著他改建了自家。當地也開設了唯一的一所高中。

然而,這種供食行為受到了強烈批評,世界自然基金會(World Wildlife Fund)只是其一,眾多保育組指責這樣餵養鯨鯊的作法,並呼籲到訪菲律賓的觀光客前往沒有供食的董索(Donsol)賞鯨鯊。

在菲律賓海域內,已辨認出近 1,900 條鯨鯊,為世上已知的第二大鯨鯊族群。科學家們用編號替每條鯨鯊命名。

在全球,鯨鯊族群數量在過去 75 年間減少了一半以上,而在印太海域,鯨鯊數量下降得更快,達 63 %,這一數據也促使鯨鯊在 2016 年被列為瀕危物種。

海洋看守員協會會長馬克‧倫登(Mark Rendon)有意識到批評聲浪,但不為所動。對於保育人士試圖終止這種餵養行為的努力,他說「我們比他們更瞭解鯨鯊。」

於倫登而言,更重大、更急迫的問題是 COVID-19 大流行的衝擊。由於沒有觀光客,飯店員工、摩托計程車司機和賞鯨鯊團船夫只得羅掘度日。整個小鎮,家家戶戶的門窗都釘起了木板。

疫情讓所有國際觀光旅遊悉數停擺,導致商店和餐廳紛紛關門停業。(Hannah Reyes Morales/The New York Times)

「一場惡夢,」倫敦說道。

隨著疫情延燒,許多鯨鯊看守員開始回歸他們收入要少得多的老本行:捕魚和養殖。

保育人士指出,塔納灣現在感受到的痛苦,正是避免採用這種餵養模式的好理由。

在談到鯨鯊的現身時,奧古斯丁表示,「在全球大多數沒有供食的地方,那會是季節性的。這個特性讓當地社群有機會擁有多種不同的收入來源,如此一來,這個社區就不會完全仰賴單一類型的收入,以防萬一發生什麼事。」

無論有沒有疫情,鯨鯊仍繼續準時現身,等待餵食。

倫登說,這些看守員已向多個政府單位尋求資金,以籌得每日所需的近 30 公斤小蝦餌料。談到政府的小額援助時,倫登說,「如果援助停止,這一切都會消失。」

今年 9 月,一名漁夫發現索利安諾陳屍家中。這名被稱作「塔納灣鯨鯊旅遊熱潮之父」的男子自殺了。

在他去世的那天,索利安諾跟他的姊姊莉卡‧喬伊(Rica Joy)說過話,他的消瘦嚇了她一大跳。他的家人獲知,他是空腹死去的,像其他許多看守員一樣,他在旅遊業繁榮時期賺到的錢,留不了多久。「他大肆揮霍了一番,」他姊姊說道。

德‧古茲曼出海餵鯨鯊時,時常想起他的孩子們。他說,現在旅遊業的收入少之又少,於是他女兒從另一個省寄錢回家救急,她在那裡當潛水教練。

「孩子們還小時,我都親手餵他們吃飯,」德‧古茲曼回憶道。「這讓我覺得,這裡所有鯨鯊都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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