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秩序裡的虛構生物——村田沙耶香《便利店人間》

去年 6 月榮獲日本文學的最高榮譽之一芥川賞的《便利店人間》，中文版近日在台上市。作者村田沙耶香以便利商店看似日常的場所為舞台，暴露這個從燈光到店員到貨架，一律無機又均質的秩序背後「強制正常化」的高壓社會，種種對異常（者）的歧視和排除。作者筆下的主角，時年 36 歲的古倉惠子，不僅過去 18 年來都在同一間便利商店打工，「處女、單身又在便利商店打工」，更被形容成身陷三重地獄。作者就用這種既熟悉卻又荒謬的筆法，描寫一個每天早晨總是精神飽滿地喊道：「歡迎光臨！」，如此持續 18 年，你不曾多看一眼的便利店「店員」，來思考「人」這種生物及其組成的人間是如何運作，而主角（這種生物）又如何在其中狡猾甩脫。

書的開場是如常嘈雜的便利店中，一位能在拿取顧客需要的萬寶路香煙後，又在對方加點美式熱狗時，不忘用酒精消毒手部，才打開熱食櫃，思路動作都井然有多的女店員古倉惠子。古倉成為店員前一直是旁人眼中的異類，於是她自我期許要做社會的齒輪和使世界正常的「零件」，甚至因此愛上便利商店，因為這讓她終於成為正常的人。全書就隨著她的成長，從看似天真的元氣十足到暴力潛伏的寒氣逼人，是芥川賞作品中極具娛樂性的作品。《便利店人間》的重要配角，是另一個在便利商店打工的後輩，瘦如紙片人的白羽。透過古倉與白羽間的互動，作者將便利店上溯到繩文時代的村落，書寫「一點都沒變」的人間，從社會結構、性別分工，有用的就留下，沒有的就被剔除。白羽和古倉惠子都不是普通人，但古倉惠子拼命地想要普通的時候，白羽則拼命強調自己與古倉不一樣。不過，相對於古倉就是正常嗎？古倉惠子對著白羽這麼說：

「想要一直待在便利店，就只能變成『店員』。要當店員其實很簡單，只要穿上制服，照著服務手冊行動就行了。如果說這個世界是繩文時代，那麼在繩文時代也是這樣的。只要披上一般人的外皮，照著它的守則行動，就不會被趕出村落，也不會被當成累贅了⋯⋯換句話說，只要扮演大眾心目中的『一般人』這種虛構生物就行了。就跟在那家超商裡，每個人都在扮演『店員』這種虛構生物是一樣的。」

作者村田沙耶香受訪時表示，自己在寫小說到獲得芥川獎期間，一直在便利商店打工。當一個容易扮演且能被社會接受的「店員」（一種虛構生物），但真實身分是小說家。《便利店人間》的開場和結尾，都刻意用「聲音」的角度來切入，古倉惠子表示自己能聽見「便利店的聲音」。那是什麼聲音？我聽見的是作者藉由一個看似最普通正常的便利店女店員，進行一場滑稽的腹語術，表面是對主流與公共性的服從，暗中正是對苦悶和正常的抵抗。書末一篇附錄更是變本加厲，人們要古倉惠子去愛，結果愛情把人變成了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