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東京——益子寺香織隱約還有些兒時和母親乘著家裡的敞篷車直奔海灘的記憶，那時母親的頭髮向後梳得蓬鬆，唇上塗得亮紅。時值 1980 年代末，那是輝煌時代的最後喘息，充滿了香檳、豔麗亮采和輕快的迪斯可舞廳主打歌，而這也是許多日本人還感覺富有和優越的最後年代。
經過所謂的「失落的十年」和經濟停滯的數個春秋，這家子的敞篷車和海灘假期早不復存在，但益子寺正在幫日本人把泡沫年代殘存的記憶找回來。她現在是流行音樂二重唱 Bed In 的成員，她們的音樂大量運用富有八〇年代風情的鍵盤旋律、電子鼓和強力和弦，並且穿著八〇年代的衣服：墊肩高聳、裙擺極短，而那色澤可不只是普通地閃亮，還發散著絢采螢光。
「不過數年前，許多人還將泡沫時期風格當遺毒看，稱其俗不可耐，」32 歲的益子寺如是說，她穿著緊身正裝夾克，高凸的墊肩印有東京夜景的圖案，搭配著迷你裙和金飾。
「在過去幾年裡卻完全改變了，」她補充道，「現在人們覺得那段時期還挺酷的。」
隨著經濟向上發展，公司行號爭奪著日益稀缺的勞動人口，日本處於近幾十年來最繁榮的時期。儘管如此，對許多日本人來說，這也只是凸顯出國家相較於八〇年代的高峰跌得多深——工資幾乎不再上漲，人口老化且萎縮，許多人感覺日本最輝煌的歲月早已過去。
這種感覺助長了人們的念舊情懷，懷念日本最後一次昭然站在世界頂峰的時光，搭上全球緬懷八〇年代的普遍風潮。
Bed In 二人組的時尚風格已然成為當地雜誌的穿搭指標。類似的服裝如今在日本版《時尚》（Vogue）等出版品上大放異彩。藝名平野 Nora 的知名喜劇演員便以惡搞八〇年代風格，身著風格強烈的「女力套裝」（power suits）（註）、手拿磚頭大小的手機的形象聲名大噪。她的穿搭也成了 2017 年萬聖節的流行裝扮。
而後是大君俱樂部（Maharaja），這家連鎖迪斯可舞廳三十多年前讓類似的俱樂部如雨後春筍般相繼開張，近五年又在日本各地重新開幕，接待懷舊的嬰兒潮世代、好奇的千禧年世代和莫名其妙的觀光客。
許多日本年輕人喜歡乘坐豪華轎車穿梭在東京的街道上，重演那年代的情景。一家活動公司策劃了所謂的公主派對，讓小資少女也能有機會像她們的母親那代一樣，盛裝打扮、熱鬧遊街。
「我想在開始全職工作前再玩最後一次，」20 歲的杉田美玲在出門夜遊之前將她的長髮燙捲，把頭上的后冠擺正。「我們從沒做過任何如此迷人的事。」
八〇年代的炫耀性消費和如今的匱乏凸顯了這兩個時代的巨大差異。
在泡沫經濟年間，男性競相帶女伴出門約會，一擲千金，滑雪勝地和其他海外旅遊景點都充滿了年輕人。在東京，因為太難招到夜間計程車，人們必須揮舞著相當於今日 100 美金的萬元大鈔，才能引起計程車司機們的注意。
「那感覺像是個更寬容的時期，」Bed In 的另一位成員、30 歲的中尊舞說道，回憶著她的母親是如何說著自己根本記不起那個年代發生的事，因為她「玩得太瘋了」。
「現在的年輕人揹負大上許多的壓力，要避免犯任何錯、確保經濟無虞。」中尊說。
當時的經濟繁榮促使日本女性加入勞動力，此一過程也斷斷續續地持續到了今日。Bed In 最新的影片便透過仿效「趨勢劇」向那個年代致敬。「趨勢劇」是泡沫年代的一類電視節目，描述了日本年輕職業女性的忙碌生活。
該年代卻戛然而止。日本的股票市場在 1990 年崩盤，房價亦暴跌。緊接在後的時期，時常被稱作失落的十年，日本面臨物價下跌、國家成長停滯和沉重債務。
現今日本家庭的可支配收入花得比八〇年代來得少，部分原因是停滯不前的薪資水準和對未來的憂慮。政府也努力想讓消費者掏腰包，在 2017 年推出了「超值星期五」（Premium Friday）計畫，鼓勵公司行號每月一次讓其員工在週五提早下班，好讓他們有多餘的時間可以購物，能為經濟作出貢獻。
隸屬於壽險公司的研究機構第一生命經濟研究所（Dai-ichi Life Research Institute）2017 年的一次調查發現，大部分年輕人因為對未來的擔憂而不敢花錢。約有八成的 20 來歲年輕人表示，希望能在可預見的未來過著穩定的生活。在一個工資停漲、大量勞動力從事臨時約聘工作的國家，這樣的想望愈趨成為奢求。
「年輕人如今感到焦慮，因為他們活在不穩定的時代，」廣告公司博報堂的年輕人文化研究團隊領導人原田洋平表示，「這就是為何愈來愈多人都在尋求穩定生活，而公務員職位變得如此炙手可熱。」
2017 年，一群高中生將些許屬於泡沫年代的自信引進了這個膽怯的時代，引起了全國關注。40 位高中女生搜刮平價商店和父母的衣櫃，翻出夠多件「女力套裝」，表演 1985 年的熱門舞曲〈舞國英雄〉（Dancing Hero），在一次全國舞蹈比賽奪得亞軍。這段影片已經有逾 5,000 萬次觀看點閱。
「我覺得，那時的人們並不害怕引人注目，」其中一名舞者、現年 18 歲的目黒奈菜子表示。她甫從位於東京西南邊 400 公里遠的大阪登美秋高校畢業。「他們想成為第一。我覺得，比起當今的人們，當時大家好像有自信得多。」
當年輕人們真的要嘗試仿效那已逝年代的輝煌時，預算卻吃緊得多。
最近一個傍晚，六個大學生在東京潮流街區西麻布的商店衣架間挑選著繽紛禮服。每個人大約花 60 美金就能租到設計師禮服，並乘坐豪華轎車一小時，這是公主派對的一部分。
舉辦這些派對的公司 Anipla 表示，豪華轎車租賃成為了該公司近幾年來最熱門的服務。
徒步趕著登上豪華轎車之時，20 歲的道口綾女說，這會是她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為了這種體驗花費重本。
「我尚未真正思考過我的未來，但我知道，我很快就需要開始打算了，」她說，「我的父母要我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他們一直說著這有多麼重要。」
問到是否計畫要去夜店狂歡或喝上幾杯，女孩們都搖了頭。
「我餓了，」其中一位這麼說，「或許我們可以去吃點東西，又或許，我們該直接回家。」
註：「女力套裝」始於 1970 年代晚期，在 1980 年代茁壯；這股時尚趨勢的訴求是打造女性在職場、政界的專業權威。今日這個詞彙已不復流行，但已經深植當代職場女性的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