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章的日本時代

除了台灣,全世界只有日本,可以隨處遇見旅行紀念章。台灣紀念章的發展歷史也必須追溯到日本統治台灣的時代

今天的台灣,無處不章。

東北角海岸,草嶺古道口那邊,單單一個大里旅遊中心裡,牆上置了一個台灣的模型,島嶼胸腹隔成二十幾個方格,就放了超過二十枚的旅行紀念章。旅遊地點不說,大眾運輸系統的高鐵、台鐵、捷運,站站有章,往往還不只一個。商家也很有意識,誠品書店、袖珍博物館、金石堂書店等,都有細膩的漂亮章。對於紀念章蒐集家來說,台灣真是天堂。保守估計,全台至少有上千個章展開雙臂歡迎青睞。

除了台灣,全世界只有日本可以隨處遇見旅行紀念章。而台灣紀念章的發展歷史也必須追溯到日本統治台灣的時代。

20 年代零星可見提供造訪者自由戳蓋的紀念印章,1930 年代,觀光、旅遊、參觀、參拜等相關紀念章才真正進入大爆發的時代,出遊時,帶著一本「集印帳」,成為一種新流行的興趣。1935 年的「始政四十周年記念臺灣博覽會」正是紀念章的盛世,主辦單位大半年前就開始公開有獎徵求大會本身的紀念章設計圖,886 件參選,最後選出三款,都由台北的日本人設計,第三名三浦鑑子還是一名女性,就住在現今熱門的觀光景點東門站那邊。三款各做三百枚, 散放在各官府機關、 銀行、 工場、旅館、俱樂部,讓一般民眾處處撞見博覽會。

《始政四十周年記念臺灣博覽會誌》選錄了展館與會場相關的部分紀念章,共四十枚,本書主人翁楊雲源蓋了其中的十八枚。在正式紀錄看不見的背後,還有更多更多紀念章;整個台北可說有一支紀念章大軍,紮營插旗,駐守各地,為博覽會助勢,也為台灣效力,大聲宣傳。楊雲源蒐集了三百個戳章,正是證明,裡頭的民間商店紀念章數目遠勝過官方。

從以文堂老闆、青木繁到台灣博覽會,大家會推出紀念章,並非出自天外飛來的靈光。1920 年代以前,有一種紀念章的蒐集熱已經燒很久,只是集章方式、本質略有不同。那時的紀念章不是免費押捺,不由民眾自己蓋印,蓋章時間多半為期三天或五天,紀念章都由郵局刻製。到 1930、40 年代仍有,楊雲源也蒐集了一些。當時專稱這類紀念章為「特殊通信日附印」,就是中文概念的「紀念郵戳」,一般文章會指為「記念スタンプ」。後來的旅遊、觀光等自由戳蓋的紀念章也用「記念スタンプ」,但兩者內涵不同。

日本時代的第一枚紀念郵戳於 1902 年 6 月 20 日誕生,那時候,日本為慶祝加入萬國郵政聯盟25周年,特製了「萬國郵便聯合加盟 25 年祝典」紀念章,20 日起三天之間,戳蓋於郵件上。日本各郵局都有此章,只是會顯示不同郵區,像是台北的戳章就另刻「臺北」。章內對應的外文竟然不是 Taipei,而是德文的「Taipeh」,百年回望,更添探究其中歷史的趣味。

此後,台灣的紀念郵戳連番現身,取得郵戳有許多規矩要守。以 1916 年台灣勸業共進會來說,兩處會場都設臨時郵局,寄信或寄明信片的人如果想要蓋共進會的紀念郵戳,貼了郵票,只能在會場投郵,不能丟進會場外的郵筒。

紀念郵戳的可印時間往往只有三、五天,對於蒐集狂來說,頗為刺激。1908 年,總督府在圓山立了「警察官招魂碑」,8 月 29 日這一天要舉行「除幕式」,郵局特別製作了紀念郵戳,在圓山揭幕儀式的現場擺攤設臨時郵局。此章就只能去圓山才蓋得到,單單這一點,已經大大提升稀有度。一般紀念郵戳好歹都有三天蓋印期,此章非常誇張,只限一天。而且,所謂一天,不是白天加晚上飽飽的 24 小時,當天郵局只從上午 9 點到午後 2 點守在那裡。換句話說,想蓋到這枚郵戳,只有上圓山,只有五小時。

總督府的研究單位「中央研究所」裡,工業部無機工業化學科的科長服部武彥熱愛蒐集紀念郵戳,1931 年曾在《臺灣日日新報》上介紹這項興趣。服部就認為,圓山警察官招魂碑紀念郵戳是「最珍品」。

紀念郵戳一直發展到 1931 年,開始加入新元素。本來都是一些嚴肅的大日子才有資格發行紀念戳章,1931 年 4 月 1 日,日本關東廳的郵便局創新推出旅行紀念章。到特定的名勝觀光景點,只要在當地買一錢半的郵票,貼在白紙、筆記本、明信片都不干涉,就可以到郵局戳蓋風景名所紀念章。此舉大為成功,郵局賺錢,遊客增加旅行趣味,觀光地擴大宣傳。全日本其他郵局快步跟進,台灣也在夏天動起來,請出在台北教美術的畫家鹽月桃甫操刀,踏查全台景點,畫了 119 幅,提出給遞信部審查。紀念郵戳收藏家服部武彥就是審查委員之一。審查選出首批三十個章,1932 年元旦,台灣也開始有風景名勝的紀念郵戳了。

不知道是否受到風景紀念章風潮的啟發,福井縣福井驛(火車站)的站長富永貫一也思考如何增添旅客遊興。結果,他在車站洗手間放了三個花器,插上鮮花,另做了福井站的紀念章,把福井著名的布料花紋和藤島神社刻上去,免費供旅客隨意蓋在扇面、集印冊或明信片。1931 年五月五日,日本第一個車站紀念章於焉問世。旅行刊物《旅》1931 年 6 月號報導了福井站紀念章,此後,星火燎原般,日本「駅スタンプ」(鐵道車站紀念章)一個一個冒出來,《旅》雜誌也拚命一個一個仔細介紹。

台灣再次捲入潮流裡,1932 年 3 月,台北、高雄、彰化、屏東、蘇澳、北投等火車站也推出紀念章饗客了。同一年,全台馬上累積快三十個車站紀念章。

30年代初期捲起的紀念章狂潮,一波一波推高,1935 年台灣博覽會來到最高潮,楊雲源的集印簿出土,展示了當年盛況。餐廳、電影院、照相館、書店、文具店、印章店、藥局、菓子店、皮鞋店、布店、 咖啡店、旅館、 市場、 廟宇、 神社、溫泉旅宿,全都登場了,紀念章的舞台不再只有郵戳和鐵道。

回頭訪問 30 年代的少年少女,給他們看五顏六彩的紀念章,總有人會點點頭,「那時候很流行」。有人還說自己小時也有蒐集,可惜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台博期間,《臺灣日日新報》的漫畫欄推出台博漫畫,有兩幅題為「記念スタンプ」(紀念章),其中一幅,展場小姐坐在一角,一個男人戴著鴨舌帽,一雙大眼,拿著集印簿,壓低聲音似的,湊過去給朋友看,樂不可支地說,「怎麼樣,很珍貴的紀念戳章吧! 這是請那位小姐蓋的!」一瞧,原來是一個深深的唇印。

或許這則幽默漫畫正可為台博激盪出的紀念章盛況,留下最具想像力的註腳。

(本文節錄自《一個木匠和他的台灣博覽會》,麥田出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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