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呻吟

1990年代中期的國中生,喜歡的胡鬧有一項是「翁虹念三遍」,原因只是因為發音模糊後,聽起來就像「喔齁」。進階一點的是,蚵⋯⋯蚵⋯⋯蚵仔麵線,不要⋯⋯不要⋯⋯不要加辣,再來⋯⋯再來⋯⋯再來一碗,如此這般。如今念及此事,除了嘴饞想叫外送之外,一點性意味也沒有了。當然最愛把這些掛在嘴邊放聲大叫的,都是最沒經驗與見識的。他們還說,國二的黃孝武跟國一的黃孝治兄弟會一起在家看 A片——看吧,我就從來沒聽過他們講過翁虹跟蚵仔。

1992年瑪丹娜的《Sex》出版,我只能透過影劇版的字眼來想像(跟後來見識到的衛道人士可能也頗為接近),真的是把字當作眼睛。報紙說一女多男,驚世駭俗,可能是我第一次學習到這些成語——能讓世界混亂的人,一定是最了不起的。身體被封了一層膜,在方正的轉角處,露出一小團讓人指摳的膠結。

那年我十歲,作了第一場春夢。夢見的不是瑪丹娜,卻是小甜甜——真的是五十嵐優美子的小甜甜,且是紙娃娃版本。深深大眼睛,像黑紙吸附上幾蕊白色保麗龍球,飄飄滾滾蕩蕩。我與平面的她手牽著手,祕密躲避著大人,後來躲到了二樓自己房間的彈簧床底下。幽閉夾層裡,兩人下腹暖暖地相貼著。此夢將危險,暖足與欠缺熔於一爐,醒來一路至今三十年,春夢了無痕,我還來不及分析我自己。

國三時音樂台強力播送《MAXI KIMDOM舞曲大帝國》,其中 20 Fingers 的〈Short Dick Man〉找來女歌手 Gillette,五官像年輕的田路路,小貝蕾帽斜斜戴,菸嗓斜斜笑謔:我不要一個 short dick man,不要 eeny weeny teeny weeny shriveled little⋯⋯我的詞彙還沒長大,不知道這世界上竟有這麼多種小。某天全家去花蓮採買,我在唱片行買了20 Fingers的專輯要在車上播放。播到〈Sex Machine〉,歌詞全家沒人聽得懂,但參雜了間歇的 oh⋯⋯ya⋯⋯,也算是世界語言,媽媽一句斷言:「這什麼奇怪的歌?」我就默默將 CD 退片了。多年後搜尋〈Short Dick Man〉回味,發現竟有清潔過的版本〈Short Short Man〉。千山鳥飛絕,狄克不見了。Short Dick Man 到 Short Short Man 不只是意義的剪除,念詞時候少了 D 字,眉頭與鼻頭之間的皺摺會失蹤,看起來就像真的什麼都不要。

當世界的過場太平滑,呻吟大概也是某種不甘。(且聽聽田口久美的〈愛人關係(Les Seins de Glace)〉)那快樂痛苦纏繞,會擠壓我,消失我嗎?我不免想起一些自己真的呻吟,或逼真的呻吟。它們在喉頭沙沙地來,而後不知去向。隔著一層時間的封膜,我還在想有什麼方式與機會,能夠將那其中的新世界與舊世界一併拆開。

(且聽聽陳寶蓮的〈結婚?〉,她呻吟。她說:「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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