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文化長河裡的金

不管是音樂、影像、劇場,自己從小到大學習的過程,接觸的多半都是外國作品,搖滾樂、爵士樂、好萊塢、百老匯⋯⋯我嚮往著國外的月亮,研究他們的技藝,期許自己的作品有一天也能更接近心中的「偶像經典」。

在紐約求學的期間,陸續參與不少當地學生獨立影片的配樂,後來發現會來找我的清一色都是亞洲導演,包括中國、印度、韓國以及台灣。記得當時跟朋友在討論,假如我們是台灣某藝術大學電影所的導演,要找校內電影配樂所的學生來幫我們作品配樂,到底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導演會願意打破文化與語言的隔閡,去找一個外國學生來合作呢?

「片子剛好是在講那個國家的故事。」

「需要異國風情的音樂,譬如說阿拉伯、藍草。」

「對方是李安。」

對我而言,出國唸書除了增廣見聞以及累積技藝之外,最珍貴的,恐怕還是對自身文化認同的反思。出生於一個失根的島國,從小到大我們在學校學了一堆與台灣無關的中國歷史,同時接收著美國、日本、韓國流行文化的強勢輸入,再加上兩岸問題與政黨內鬥,不但對自身文化不瞭解也沒共識,更很難形成「文化認同」。因此,從開始創作一路到海外求學,「文化上的我是誰」一直是我深刻關切的問題。

不知道是命運的引導還是我自己的選擇偏好,在回到台灣後的那幾年,不知不覺參與了好幾個和原住民文化、台語、甚至戲曲有關的劇場與音樂製作,也為近代史相關紀錄片配樂,連後來經營劇團所開發的原創製作,也多半跟台灣在地文史脫不了關係。我生長在一個不識台灣史且甚至有崇洋之嫌的外省家庭,求學過程中又喝了一堆洋墨水,當然不敢說自己多瞭解這些事物,更不覺得沾到皮毛便能拿來說嘴;但我確定的是,面對這些故事、這些語言、這些音符,自己的身體與血液確實有著強烈的共鳴。

在瘋戲樂的原創台語音樂劇《台灣有個好萊塢》中,我最喜歡的兩段歌詞,分別來自序曲與終曲:

「講袂完的人名,說不盡的劇情,故事攏發生佇遮。」

「想欲予全世界攏知影,當時的光彩。」

去年,我擔任台北流行音樂中心常設展 《唱我們的歌》音樂總監,一路爬梳台灣從日治時期以來的流行音樂歷史;今年參與國慶光雕,更與夥伴們一起構思文本,結合影像、音樂、口白,把一百年來的台灣藝術家給用力致敬了一番,想到一百年前台灣文化協會前輩們的意念與努力,驚覺當下的我們,處境似乎與前輩們如出一轍。近年在各行各業都陸續崛起的台灣意識,無關政治,而是身長在這土地上的我們,內心壓抑多年的心聲,就像日治時期的林摶秋與呂泉生、六〇年代的台語片影人們、又或是七〇年代的李雙澤與胡德夫,我們都渴望著能說自己的故事、唱自己的歌。

今年國慶光雕的音樂團隊用心構思文本,結合影像、音樂、口白,致敬了台灣百年來的藝術家。(王希文提供)

黃土水曾說過:「自己的國家,要有自己的記憶,自己的靈魂。」

台灣有著高度自由的空氣以及極為旺盛的創作力,每年都有數不盡的作品誕生,但在過去一百年來的每個時期、每個領域,其實也有極為豐厚的瑰麗光彩,如今卻被遺忘。我不可能也無法成為傳統藝術的專家,但用我會的西方形式,去挖掘、訴說、延續更多的東方故事,是我把它們給找回來的方式,也是我現階段創作生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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