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草根運動對抗居住高檔化

「在一個典型的資本主義城市,高檔化和排擠貧窮很正常,但這不是我們想要的。」居住在柏林市郊的藝術家、自由業者和左翼政治運動家選擇走上街頭,捍衛他們所構成的柏林精神


德國·柏林——當遊客想要體驗這座城市十分著名的「另類文化」時,他們經常會前往位於十字山(Kreuzberg)區域的亨利齊(Heinrichplatz)塗鴉廣場,數十年來這裡一直是獨立藝術、地下夜生活和激進政治的中心。

但在最近的一個星期六下午,過去三五成群的自拍觀光客和咖啡店裡的客人遇上了數以百計的示威者,他們舉著諸如「我們都住在這裡」或「拒絕排擠」的標語,抗議上漲的租金、強制驅逐和猖獗的房地產投機行為。

「大量群眾聚集,由於許多人無法支付租金,或因為芝麻綠豆大的事而被取消租約。」主辦人薩拉.瓦瑟(Sara Walther)說道。「人們終於開始捍衛自己了。」

在過去十年裡,人們因柏林相對可負擔的價格、豐富的文化以及開放的精神所吸引而大量湧入。但現在,這個城市正試圖規範在別處顯然已不可阻擋的浪潮:高檔化。

在日益增長的草根運動壓力下,市政府實施了幾項措施,包括租金上限、度假租賃的部分禁令、自由開發區以及增加社會住宅補貼,旨在遏制熱絡的房市,並保護市中心社會與文化的多元性。

「租金上漲和生活空間不足是柏林的重大議題。」城市發展和住房部門發言人佩特拉.羅蘭德(Petra Rohland)說。

不久以前,這些問題簡直無法想像。隨著德國在1990年統一,柏林四處都是無人居住的建物,以及沿著柏林圍牆舊址、有價但荒廢的大片路段。為了刺激發展,市府官員向外國投資者出售土地和11多萬棟政政府公寓,並為都市更新活動提供資金。

與此同時,一項補貼部分公寓的政府計劃則被淘汰,這不僅意味著柏林在00年代後期成為大受歡迎的居地,同時也成了租金惡性狂飆的沃土。

2016年,有超過6萬人移入柏林,速度逼近規模遠大於柏林的幾大城市。根據追蹤房價的研究機構 Empirica 數據顯示,諸多時尚區域如腓特烈斯海因-十字山(Friedrichshain-Kreuzberg)等地的房價飆升,租金也在過去十年裡上漲了80%以上。相較之下,柏林居民們的收入則低了不少,超過一半的人口符合公共住宅條件,這意味著許多長期居民和其他低收入者都買不起房。

「人們已經在這裡生活和工作了很久,即使沒有賺到很多錢,他們也是城市的一部分,」一名自由攝影師梅爾特·佛斯(Malte Voss)說道,他所承租的複合型公寓 Lausitzer 10-11正面臨四面楚歌的困境,該公寓的租戶包含藝術工作室、講廳和左翼非政府組織等。「他們是成就十字山如今面貌的原因。」

2016年年底,租戶們發現業主丹麥發展商 Taekker 打算將大樓賣給私人投資者,改建成豪華閣樓公寓。

於是租戶成立了一個宣傳小組,並在城市的非官方支持下,開始與 Taekker 談判。

「愈來愈多的房客正組織動員起來,」柏林房客協會副主任維布可.維爾納(Wibke Werner)表示。 「自從70和80年代的佔屋運動後,便沒有看過這麼龐大的勁頭了。」

如今,十字山的街道上貼滿了貼紙、傳單和塗鴉,表達其對草根聯盟的支持。一個名為「我們的社區」(Bizim Kiez)的組織形成於2015年,捍衛一個受到驅逐威脅的土耳其雜貨店。驅逐令最終在大眾壓力下被取消,但店主仍因這場與地主的紛爭引發了健康問題,令「我們的雜貨店」(Bizim Bakkal)最終還是在2016年被迫歇業。

諸如「保留『我們』(Bizim bleibt)」或者「留下『我們』(Bizim stay)」的詞語成為了抗議運動中被廣泛運用的大旗,並且催生了致力於維持社區多樣性的組織「我們的社區」。

在房客發難後,市政府動用了所謂「優先購買權」的法律手段,至少阻止了兩棟位於腓特烈斯海因-十字山區域的公寓免於出售,該法律允許政府在得以籌措收購資金的情況下介入買賣。其他方面,市政府近來在科波尼克(Kopenick)東部地區出手購買了一座大型廢棄貨運站,並計劃將其轉變為可負擔的住宅。

但就像是仰賴消耗國家資金的優先購買權法規一樣,許多反高檔化措施都有其侷限性。以租金上限系統為例,該制度禁止房東在新租賃合約中收取超過區域平均租金10%,但這其中有很多例外和漏洞。房東經常忽略這項規定。

「如果人們能在城市裡找到一間可負擔得起的公寓,他們會很高興,」房客協會的維爾納說道,「他們並不想和房東起衝突。」

更為有效的是《社會環境保護法》(milieuschutz laws)意圖防止房東藉由進行昂貴裝修逼退目前的房客。儘管這些保護並非滴水不漏,但如今柏林已經有三十多個社會環境保護區,之後預計會有更多。這些區域防止房東將租賃公寓轉換為私人住宅,除非他們承諾在七年內只向原租戶出售。

「然而,房東很可能會試圖將房客踢出,並出售公寓大量換取大量財富,」維爾納說。「我們認為,政府應該完全禁止租賃公寓轉作私人住宅。」

在這麼多的草根抵制下,有人擔心這些新的規定將對地產所有者造成不必要的負擔,並嚇退潛在投資人。

「這些措施對房地產投資造成巨大限制,」德國房東協會 Haus&Grund 董事長卡士騰.布魯克訥(Carsten Bruckner)說。「每個人都有權居住在任何地方,而這種可能性也取決於個人的經濟狀況,我們不應該感到驚訝。」

而租金上限和《社會環境保護法》,他補充道,兩相結合之下使得現代化的難度變得更高,甚至幾乎完全不可能,導致「房地產投資組合的惡化。」

然而,也有人擔心房市的熱絡是非持續性的。根據德國財產聯合會最近公布的數據顯示,柏林的住宅房地產價格從2010到2016年上漲了94%,而租金卻只增長了40%。報告並指出這個差距似乎正在擴大,「這通常暗示著房地產泡沫化。」

德國著名的都市規劃專家約翰尼斯·諾維(Johannes Novy)表示,柏林的可負擔性、社會多元性組成和實驗性的精神,是「人們被它吸引的初衷」。近來的規範和草根組織是好事,「但許多這些措施都已經太遲了,事到如今難以力挽狂瀾。」

許多人說,目前這場辯論的焦點是城市的核心。

「在一個典型的資本主義城市,高檔化和排擠貧窮很正常,」十字山抗議另一位主辦人大衛.舒斯特(David Schuster)表示,這場抗議活動最終吸引了逾1,000人參與,遠遠超過預期。 「但這不是我們想要的。」

28歲的銷售經理曼紐·寇尼(Manuel Kony)站在街邊看著示威群眾時表示,目標應該是找到平衡。「我認為你必須找到一個平衡點,讓人們可以得到合理的租金價格,但也能讓這個城市仍然有進一步發展的空間。」

「否則,你終須面臨如巴黎郊區(banlieue)的狀況,」他補充說,意指屢屢因頻繁的犯罪活動而登上頭條的巴黎郊區。「我們真的想要巴黎的事再現嗎?」

腓特烈斯海因-十字山區域一處十字路口。(Gordon Welters /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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