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搭乘貨船航過蘇伊士運河—— 長賜輪卡港並不令人意外

研究全球航運產業之後,我看到現代巨型貨輪如何滿足消費者要求的效率——但這種效率有其代價

無論這些日子有多無望、艱難,我還是寧願在陸地上於封鎖下度日,也不願在蘇伊士運河上駕駛一艘 400 公尺長的貨櫃輪,嘗試做出三點式掉頭。難道你不是嗎?

3 月 29 日人們看著長賜輪重新浮上水面。擱淺並堵塞運河近一週後,這艘長榮海運貨櫃船終於脫困。(Getty Images)

長榮貨輪長賜輪的擱淺事件,引起人們嘻笑嘲弄和真切擔憂。以前也有幾艘輪船卡在蘇伊士運河過;運河最窄處被稱作「沙漠之溝」(ditch in the desert),我 2010 年所搭過的貨輪船員告訴我,那裡僅 300 公尺寬。那很窄,這就是為什麼船隻都必須在運河兩端等待組隊,並隨著船隊緩慢穿過運河(註)。

但長賜輪的船身長度超過了河道的寬度,而它船身打橫塞住了河道。運河被堵,在各方面來說都很燒錢,也令營運該船的台灣長榮海運臉上無光。

3 月 27 日的衛星影像,在運河南端的蘇伊士灣,等待通過運河的北行船隻大排長龍。Satellite image © 2021 Maxar Technologies

蘇伊士運河在 1869 年完工,法國工程師費迪南‧德‧雷賽布(Ferdinand de Lesseps)雇用了一批非自願勞工,改良了當時既有的原始運河(可能從埃及法老辛努塞爾特三世在位時便存在了)。雷賽布開闢了一條重要的海上交通要道,整個過程耗時十年,並奪去多條人命。

比起繞過好望角的較長航線,蘇伊士運河航線為船隻省去了一週以上的時間,以及很多燃料。對埃及政府來說,這條運河是棵超級搖錢樹,一年能帶來數十億美元利潤。

2010 年,我為了寫一本關於航運業的書,在做田調時,曾搭乘馬斯克肯達爾號(Maersk Kendal)貨輪航經該運河。這艘船的運河通行費要價 30 萬美元(約 845 萬元新台幣),這筆費用包括在一條其實相當乏味的運河上,安靜航行 14 小時;為眼前的沙灘和棕櫚樹興奮了 1 小時後,你就會意識到,接下來還要再看 13 小時。

這筆費用也包括一名強制指派的「蘇伊士船員」(他們會在運河航段登船,且擁有自己的船艙)以及一名負責控制船隻的領航員。這是現代航運的標準流程:在港口地區或複雜航道行駛的船隻,通常雇有領航員,因為他們更熟悉當地狀況。照理說,領航員會在駕駛台指揮,但我們的那位領航員忙著吃遍菜單上的每一道菜和打盹,因此沒有特別給予指令。二副得反覆叫醒他,請他下達指令。

儘管官方對長賜輪困境的初步說法是:它被風吹歪了,但我對此存疑。絕大多數的海上事故,都是人為失誤造成。這也怪不得:船隻愈來愈大,船員愈來愈少,水手筋疲力竭。

我那趟航程中,多數水手的年紀都老到經歷過能在港口停下來吃午餐的日子。如今,船隻很少會在港邊停太久,而且忙得不可開交。在我們載著用來裝中國製貨品的空箱,駛進運河向南行時,我們的二副已經連續三晚只睡 3 小時了,而在通過運河時,他則完全不能睡覺。就像長賜輪演示的,這段運河航程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

讀到關於一些船員整段疫情期間都困於船上的新聞時,我常會想起那些疲倦的水手,他們上不了岸,回不了家。即使在十年前,那些跟我一起航行的菲律賓船員,也稱呼他們的工作是「用思鄉換錢」。所以,長賜輪擱淺的那幾天,在那些漫天的迷因笑話和擱淺鯨魚的比喻中,我腦中想的,是困在長賜輪前後那幾百艘船上的水手們。

近年來,船隻愈造愈大,大到足以承載九成的全球貿易量——即便多數人可能以為,他們的早餐麥片、電器、衣服和魚都是空運來的。事實上,現代海運效率相當高,把蘇格蘭漁獲送到中國去骨切片再運回蘇格蘭,會比直接在國內切好更便宜。

但這種效率有其代價:船隻全仰賴這一條水路才能得到亞洲的恩惠,而船員離鄉背井好幾個月、錯過孩子的出生和生日,只為了把我們需要的、和我們覺得自己需要的東西,送到我們眼前。

註:運河南北端皆設有等候區,船隻必須等候組隊,並隨隊駛入運河。以前只能單向通行時,一天通行量約只有兩組南行與一組北行船隊。2015 年開放雙向通行後,船隻依然必須等待組隊,並在 24 小時內隨船隊通過運河。


本文作者蘿絲‧喬治(Rose George)為記者暨作家,2013 年她探討全球航運的著作《萬物的九成》(Ninety Percent of Everything,暫譯)出版,同年於 TED talk 以「揭開海運業的神祕面紗」為題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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