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朱印散策：雨中邂逅神泉苑

一早突然想吃日式甜食，便從住處搭車至京都甜點名店「鍵善良房」，坐定後，侍者拿來季節限定的上生菓子（註 1）供我挑選，在一堆花花綠綠，以甜度超高的練切白豆餡為基底的點心中，簡潔白淨，僅在外皮上烙以火焰寶珠形紋飾的火焚饅頭反而顯得鶴立雞群。時值霜月深秋（註 2），京都各處寺社紛紛辦起御火焚祭以祀灶神，感謝五穀豐登，祈求無病息災，而大街小巷的菓子店也紛紛賣起了應景的火焚饅頭。點來試吃，一口咬下，輕盈鬆柔，略帶黏性的薯蕷（註 3）外皮，與高雅綿密的去皮過篩紅豆泥搭配得宜，早晨享用也相當適合。

端詳著被我咬了一口的火焰寶珠，忽地想起當天正是神泉苑的御火焚祭，又依稀記得前幾日看到的廣告上，提到下午祭典結束後會有白拍子（註 4）之舞表演，於是決定排入行程。可惜臨時有工作攪局，趕完急件匆匆而往，祭典已經結束，熊熊燃燒的護摩木（註 5）只剩餘燼，連忙瞥向池苑中央的朱漆太鼓橋「法成橋」，只見一位傅粉塗朱，頭戴立烏帽子的少女悄然而立，還好看來我並未錯過舞蹈表演。

位於二条城附近，大隱隱於市的神泉苑佔地不大，既無春櫻吹雪的浪漫，也無錦秋紅葉的豔麗，然而，此處一直是我自己相當喜歡的私房景點。這裡曾是桓武天皇所造的平安京禁苑，內有自然湧泉形成的一汪清池，水脈與東寺和八坂神社的湧泉「力水」相通，即使因二条城的建造規模大幅縮小，仍能遙想平安貴族的在此宴遊，詩酒風流的景況。神泉苑也是鎌倉戰神源義經初見愛妾靜御前之地。御火焚祭當天，神泉苑有兩場樂舞表演，本想看源自唐朝雅樂的嚴島五常樂，但後來想了想，還是選擇了頗有點淒美氣息的靜御前白拍子之舞。莊嚴的篳篥聲中，女扮男裝的白拍子手持摺扇、腰懸太刀，一行一止，衣袂飄飛間，薄如蟬翼的白色水干隱隱透出單衣的緋紅，映著朱漆的法成橋，是藏在含蓄溫雅下的熾烈。祈下久旱甘霖，被後白河法皇譽為日本第一的曼妙舞姿，驚豔的不只上天，還有在源平之戰立下赫赫戰功的武將源義經。兩人神泉苑初遇，英雄美人互相傾慕，無奈終究無法相守。義經功高震主，為源賴朝所忌，兄弟反目，先是靜御前為賴朝所獲，所產下的義經之子更遭殺害，不久後，義經也在四面楚歌之下切腹自盡。

神泉苑自古便為祈雨勝地。《今昔物語》記載，距今一千多年前，一場大旱襲擊日本，當時在位的淳和天皇一聲令下，東寺空海大師和西寺守敏僧之間的祈雨法力競賽就此展開。守敏擔心從唐朝學成歸國，精通密教儀式的空海將動搖他的地位，因此將全日本的雨神（龍神）都封入水瓶，防止他祈雨成功，想不到，空海發現後竟另闢蹊徑，以強大的法力召請遠在天竺的善女龍王降臨，讓日本全境連降三日大雨，一解多日旱象，善女龍王更從此在神泉苑落腳，不復歸返天竺。神奇的是，千年之後，此處的祈雨威能猶在，前幾天明明天氣甚好，白拍子一曲跳完，大雨傾盆而下。

善女龍王的降臨，讓神泉苑成了平安京的靈場之一。傳說只要走過靜御前表演歌舞的法成橋，至法成就池中心的善女龍王社參拜，心願便能得遂。空海祈雨成功 45 年後，日本爆發疫病，時人咸認是桓武天皇之弟早良親王作祟，便定於靈氣氤氳的神泉苑舉辦御靈會，而這也成了祇園祭的起源。

神泉苑的朱印種類繁多，除了善女龍王、弘法大師（空海的別稱）、靜御前和義經公、以及祇園御靈會朱印，還有本尊聖觀音、不動明王等。此外，神泉苑以往為貴族宴樂之地，最著名的當數嵯峨天皇在此舉辦的櫻花宴，而這場飲宴更被視為如今日本「花見」（賞櫻會）的起源。因此，神泉苑也提供各種宴遊主題朱印，如前述的「櫻花宴」、仿效蘭亭集序中描述的曲水流觴的「上巳節」，以及每年中秋前後的「觀月會」等。神泉苑境內還有一處祭祀陰陽道歲德神的小神社「惠方社」，是全日本唯一會在每年除夕根據來年的「惠方」（當年最吉利的方位）而改變社殿方向的神社，故神泉苑也提供「惠方社」，以及以當年干支為主題的陰陽道相關朱印。對於刀劍迷來說，提供「鵜丸」御朱印的神泉苑也是值得一訪的寺社。傳說白河上皇行幸神泉苑，宴遊既畢，便於池畔觀賞魚鷹（日文為「鵜」）捕魚，而其中一隻技術特別好的魚鷹叼起一個長約兩三尺之物，仔細一看，竟是一把以金銀鑲飾，極為鋒利的太刀。上皇大喜之下，便將這把刀命名為「鵜丸」，呼之為「天下至寶靈劍」。考慮良久，礙於預算有限，我還是只收了靜御前，就當許願之後到訪京都，再想辦法集齊全部朱印，順便作一回鵲橋，讓義經和靜御前這對悲戀愛侶到我的朱印帳上相聚吧！

註 1：含水量較高，可達三到四成的日式點心，其中較高級者稱為上生菓子。

註 2：霜月為日本對十一月的古稱，原指農曆十一月，明治時代後改指西曆十一月。

註 3：即山藥。日式點心中，此種外皮是由薯蕷類植物混入米粉後蒸熟而成。

註 4：平安末期興起的歌舞類型，源自神事中的巫女舞，通常由男裝女子表演。

註 5：護摩是佛教密宗的一種供養方式，以火為媒介供養本尊，以此獲得祝福或加持，唐代時透過空海大師傳入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