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管理員的祕密生活:我從書裡找到過什麼?培根和用過的保險套

我立志要改變公共圖書館的世界,40 年過去了,我幾無貢獻。但我遇見了一些最不可思議的借書人。

和許多早早立志站在櫃台後方、替書蓋戳印的圖書管理員不同,我是誤打誤撞入行的。1970 年代,我以政府獎學金取得了人類學學士學位,卻不知道自己想拿這個學位做什麼。起先,我申請了煤氣讀表員的工作,因為那似乎是一個適合社會住宅出身、勞工階層男孩的工作。然而,面試人員說我太大材小用了,所以我才當上了圖書館助理。

我很快就發現,圖書館工作相當乏味,但如果我願意,我能夠成為稱職的圖書館館員。

憑藉著學位和旺盛的社會良知,我下定決心要改變公共圖書館的世界。40年過去了,這個產業戰艦級的盔甲讓我無能為力,但在這個過程中,我遇見了一些不可思議的人。

我的歷任老闆們大多是作風低調、避免惹是生非的類型。同事則從極其害羞的類型到倡議活動家都有,後者和我一樣懷有改變社會的熱情。至於顧客(我們親暱地叫他們「借書人」,就像童書《借東西的小人》裡的小小人)則來自各行各業。公共圖書館似乎有超乎其應有的魅力。

公共圖書館的生活沒有一刻是閒著的。只要我們開門,任何人都可以進來,所以我們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每一天都很不一樣。其中我經歷過最特別的事,是被要求在我所隸屬的倫敦中央圖書館搜查炸彈,當時正值恐攻警報。我在收到一份炸彈恐嚇後和警方聯繫,但他們表示:「你對圖書館比我們都瞭解,所以請麻煩你四處檢查一下,是否有任何異常。」幸運地,那是一場誤報,當然也沒有任何引爆裝置藏在圖書館盒卡中。

工作中也有許多趣事,而在書中發現的奇妙物件則是其中之最,它們被當作書籤留在了書裡。我清楚記得,當我打開一本偵探小說,發現裡頭有一片培根時的景象。我在腦中想像那名借書人,他趕在上班前邊看書邊吃早餐,於是隨便把手上的東西塞進書裡做記號。還有一次,我同事因為在書裡發現一個用過的保險套而毅然決定關門報警。保險套裡的東西緩緩流出,滑過一本翻爛了的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經典著作。

我熱愛我的工作,因此生活與工作平衡對我來說從來就不是個問題。此外,我也非常樂意把工作帶回家,事實上我從來沒有空手而歸過,背包裡總是滿滿的書、CD 和 DVD。

在我漫長的職涯中,我唯一遺憾的事,是沒能說服更多圖書館人員更去關注人,而非書籍;他們應該向外關注社區,而非向內關注圖書館本身;他們應該離開辦公桌和櫃檯,花時間在圖書館和社區漫步;他們應該少花點心思在讓藏書臻至完美,而是提供人們真的想看的書。最重要的是,圖書館應該是社區導向的,並以他們服務的群眾需求為依歸。

我對這份專業最不以為然的部分,是它對卓越標準的堅持,以及墨守成規的文化。它背離了公共圖書館的初衷,將那些應該——和不應該——受到幫助的窮人排除在外。實際上,最常使用圖書館的是最不需要它們的中產階級,而最少使用圖書館的卻是最需要它們的勞工階層。

從我入行開始,這份工作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變化。圖書館一直有藉助科技實踐現代化,但根本上的策略、結構、系統和文化則始終如一。這裡的規矩太多,而必須禁止某些人踏入圖書館則是我最害怕的部分,因為通常這些人來自最需要圖書館的族群。無論如何,仍有許多令人欣喜的部分平衡了這份工作,像是幫助借書人改善生活和滿足他們的需求等——無論是透過書籍、資訊或者替他們找到工作和庇蔭之所。

圖書館管理員長期低薪,但我們不只是為了錢而工作。能幫助比我們更不幸的人帶給我們極大的滿足感。加薪固然好,但我們更希望政治人物認可圖書館為第四類急難救助機構(註)。要證明這件事並不容易,但我們可以預見,當公共圖書館關門大吉後會發生什麼事。要關閉圖書館很容易,但省下的一點點公共支出,卻得賠上犯罪率增加、公衛惡化和教育低落的代價。儘管我們無法明示這幾者之間的直接關聯,但每一個圖書館管理員都知道,我們是讓社群凝聚在一起的重要元素。


註:急難救助機構(Emergency Service)指處理不同的緊急狀況來確保公共安全與健康的組織機構,目前主要分為三大類:警察(執法機構)、消防救援、緊急醫療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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