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露臉的人,永遠活著 —— 專訪 AUTO MOAI

採訪整理 葉文琳

為什麼有臉是理所當然的呢?為什麼臉讓一個人成為獨特的個體是理所當然的呢?相反地,也許沒有臉才更能產生共鳴。從未露臉的 AUTO MOAI 畫中的世界是烏托邦還是反烏托邦的詰問仍在持續——在那裡,人際之間不存在界線,夢境與現實沒有區別;在那裡,愛與暴力同等,也毫無價值。人以外的生物有屬於他們的面孔,他們生命有限,環境會衰退,物體會崩解——但唯獨你注意到的那個人,他永遠活著

樂團「Paradise Garage」的專輯封套插畫。(AUTO MOAI)
《Ceramic dogs》,將於 InnenBooks 上刊登。(AUTO MOAI)

從什麼時候開始投入插畫創作?有什麼特別的契機嗎?

我大約是從 2014 年到 2015 年開始插畫創作。

開始創作的契機已經想不太起來了,當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生活和人生百無聊賴時,我發現創作就成了一種復健方式。

在你看來,要兼顧工薪族和藝術家兩種身分,並保持對工作和藝術的熱情,最重要的因素是什麼?

為了生活和生存,兩邊都很有必要。

我不想為了賺錢畫不想要畫的畫,但如果只畫想畫的東西,也無法維生,所以還是有在工作。

但如果隨心所欲地畫畫就能夠維生的話,我想我會辭掉工作。

為什麼開始畫無臉少女?

出社會開始工作之後,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感愈來愈薄弱。

會開始畫無臉少女,靈感來自於自己與他人的界線愈發模糊,變得無法區分,好像自己和其他一大群人就要漸漸消融在社會裡的感覺。

什麼樣的女性賦予你創作靈感?這些女性是你生活周遭的人們嗎?當你描繪她們的動作時,你是否想像過她們當下腦中的思緒?

雖然在描寫女性,但作為基礎的不只是女性。而像是朋友們、街上瞥見的人、戀人⋯⋯這些眼睛所見的人,或是腦海中有印象的人。我會意識到對方在想什麼,但不會讓這份情緒反映在作品上。

在文學中,長髮與嘴唇(紅唇)常象徵慾望的客體,紅唇、長髮與僅存的內褲在你插畫裡的意義是什麼?

若說長髮和紅唇是作為人物本身的慾望象徵的話,就如象形圖被符號化,傳達不出真切的意涵。

而且,長髮也有可能是長頭髮的男生,就我的認知,我創作時並不注重人物的性別,所以也不會特別設定他是男的還是女的。

但是,在我創作主題中,單獨出現的內褲、口紅等等,也許是來自本能的慾望和暴力傾向,或是來自被社會規範的性別角色,又或是作為性的象徵才描繪出來。

《玩弄》,420 × 297mm,壓克力顏料,2018 年。(AUTO MOAI)

在繪製新作品或展開新計畫時,你是如何準備並完成一個作品?請分享你的創作流程。

如果有必須精進的技術就去學習,若有往後必備的資料也會去蒐集。

我每天一想到什麼就會開始畫,一旦想到什麼必需品就會準備好,以便讓計畫繼續發展下去。當我因為出差等因素不能馬上著手執行計畫時,就會將想法用文字記錄下來。

近年來,從線條分明的黑白背景轉為色塊堆疊的彩色背景之間的契機是什麼?對你來說,這個創作方式的調整存在什麼樣的意義?

契機就是之前和 Supreme 2018 春夏系列合作的時候。

本來我也是這幾年才開始畫畫,對於畫彩圖沒什麼信心,認為自己沒辦法畫好。之前我提供給 Supreme 2018 春夏系列的那件作品,是我在 2015 年最剛開始畫畫時,少數的幾幅彩色作品,當時的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幅好畫,可能是我後來變得比較自信,直到最近才有朝這個方向創作的念頭。

我認為自己在風格的調整上還處在過渡期,所以只要想到什麼就會不斷嘗試。即使是主題相同,只要換種創作客體、畫布和畫具,看起來就會不一樣,這點很有趣。

近期作品《Dune》。(AUTO MO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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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誌 EYESCREAM 第 175 期委製圖,2020 年。(EYESCREAM No.175 掲載)

你所謂「不存在人際界線,夢和現實之間也毫無區隔」的世界觀是怎麼出現的?在實踐這個創作原則時有沒有遭遇什麼問題?你怎麼解決?

現在想來,當初剛開始畫畫的時候,自我療癒的意義是更加顯著的。當時失眠過度,再加上年輕時得到一種叫失自我感(Depersonalisation)的疾病(註)突然復發(Flashback),即使將我這些眼見之物、親身所感的世界向人訴說也不會被理解,也許我就是透過畫畫才能自我療癒。

因為自己的問題才誕生出作品,雖然問題因此消失,但也不至於在創作時產生新問題。

註:據患者所述,失自我感是一種不愉快,難以言喻的感受,一旦症狀出現時,患者會反覆感覺到自己消失不見、身體不屬於自己,感覺不到自己的情感,周遭的環境變得陌生。

您畫的少女動作常呈現一種悲傷、抑鬱與絕望的情緒;而有時候,作品會出現一隻手或雙手,或想撫慰、拯救少女,另一方面我們卻也可將之解讀為加害者的手,這些舉動蘊藏怎麼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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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的情緒任由觀眾來決定,而在我畫中經常出現的大手也是朝「可以多面向解讀」方向去畫的。如果說大手本身具有意義的話,他可能代表的是無可爭辯的趨勢和命運,或者說在自己的世界之上,可能還有另一個世界存在的中介效果,就像電影導演法斯賓德 (Rainer Werner Fassbinder)在《世界旦夕之間》呈現的那樣。

對身處數位化時代的人們來說,無臉少女可以視為現今在 SNS 上喪失了自我的年輕女性形象嗎?

我覺得是。

但是我不認為諷刺那些人是好的創作方向,如果被解讀成那樣,其實非我所願。

你有一幅畫是兩人想將內臟與一張寫著「愛我的話就把我忘了」(私を愛してるなら私を忘れて)的紙條塞入獨角獸布偶體內,能更深入地闡釋你的意思嗎?

那句是我在社群平台上看到偶像手腕上的西班牙文刺青,作為一個被眾人崇拜的偶像,卻刺上像拒絕粉絲追求一樣的反話,我覺得很有趣,因此才會出現在我的畫裡。我想在畫中呈現出「被展示的畫、被鑑賞的對象,其實本身拒絕被如此對待」這一點。此外,展示出這個作品的個展《這並不是愛》是建立於私人故事上的展覽,所以也帶有向自己的過去訣別的含義。

個展《這並不是愛》主視覺,壓克力顏料,2018 年。(AUTO MOAI)

作品集《ANGEL》的創作契機是什麼?和過往的作品有什麼區別?

不同的是,第一次在有主題的情況下畫了這系列作品。

我從經常混澀谷的朋友在部落格上的照片中獲得靈感,才想以天使為主題。而天使之所以會跨越時空在毫無一人的涉谷穿梭,也是因為我回想起和那朋友是在八公銅像前認識的緣故。

曾經對自己的作品缺乏安全感或自信心嗎?如果有,是什麼時候、為什麼?你又是如何克服?

不太會耶,如果有的話,我會改做其他事。

靠努力就能學到的、就去學,必要的技能也就會自然而然地上手。

假使努力後仍然不適合就會坦率地投降,向會的人求救。

雖然有些人會一些我所做不到的事,像是畫的寫實度非常高,或畫技非常高超,有時候也會覺得他們很厲害,但也會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所以並沒有那麼羨慕。

在 ELLE 網站上連載的上半年星座運勢彙整配圖,2020 年。(AUTO MOAI)

在職涯規劃上,有沒有事情是你想做卻還沒去做的?

因為我不自稱為插畫家,所以我也不知道身為一名插畫家,有什麼想做卻還沒去做的事。

如果是以藝術家的身分來看,我未來想要做一本彩圖作品集,或和有在寫小說的朋友合作一本書,也想製作雕塑作品。

近期計畫則是讓今年完售的《Endless Beginning》插畫集再版,並預計和瑞士獨立出版商 InnenBooks 合作推出小誌(Zine),也會再辦展覽。


AUTO MOAI

在設計專門學校修讀平面設計和字體排印學,2014 年開始創作,2015 年初首度舉辦個展正式出道,透過無眼鼻、無特徵的人像刻畫默默連結著的、人與人之間關係。曾與 NEW ERA、NIKE、BEAMS、MOUSSY STUDIOWEAR、Supreme 等品牌合作。近年出版了《Endless Beginning》以及紀念澀谷 PARCO 重新開幕特別繪製的商業畫集《AN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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