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濟島上的海女們以為這項文化正逐漸消逝，但隨著新世代亟欲逃離都市的窮忙生活，竟為這個傳統職業加入生力軍
申鎬珍（Shin Ho-jin，音譯）開始以海女的身分自由潛水僅僅一年多，這份工作的內容是徒手採集牡蠣、貝類等海洋生物。某天，她在海裡發現一堆海螺，為了向前輩證明自己能夠跟上大家的腳步，這位 37 歲的女子深吸一口氣，準備向她寶貴的發現潛去。這時，她卻聽到一聲喊叫：「鎬珍，不要去那裡！」。
聲音的來源是 69 歲的李福順（Lee Bok-soon，音譯），鎬珍的老闆兼船長，自由潛水的經驗超過 50 年，新來的成員經常叫她「媽媽」（Omma）。當她看到鎬珍正要游進一個舊漁網中時，立刻大喊一聲。
被海洋垃圾纏上只是海女面臨的眾多困境之一。這個由女性自由潛水者組成的群體，守護著一項古老但即將消失的傳統文化。近年來，她們頻頻因為高齡化登上韓國的新聞頭條。根據慶尚北道政府最近的調查，巨濟島一半以上的海女年過 70，其中更有 9.2% 超過 80 歲。
李福順本人與其他資深海女都有一樣的認知：她們將成為巨濟島上傳承這份具有悠久歷史衣缽的最後一群人。多年以來，居住在這個朝鮮半島東南端島嶼的年輕女性大多會離開此地，去尋找更舒適的工作。
然而，令他們驚訝的是，新的成員出現了。
「與其他地方不同，近年來我們島上的年輕海女數量一直在增加。」巨濟市政府的官員柳錫南（Soonam Ruy，音譯 ）說道。
實現女性獨立的工作
最早的海女並非來自於巨濟島，而是韓國最大的島嶼濟州島，後來才逐漸在沿岸地帶傳播開來。
「在日據時期，海女這份工作對濟州島女性的生活帶來了全方位的變革。」濟州國立大學新聞與公共關係學教授李瑞賢（Lee Seohyeon，音譯）表示：「潛水讓她們擺脫男性的陰影，實現了韓國社會裡其他女性難以企及的獨立性。」
海女最初是基於需求而誕生的職業，因此許多人在達到退休年齡後仍然會繼續工作，在韓國經濟多元化、國家日益繁榮的情況下，她們並沒有預想這項技藝會在未來持續存在。但在 2016 年，當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濟州海女列進非物質文化遺產名冊時，整個國家掀起了一波海女熱。
巨濟島的海女因此意識到，如果自由潛水的文化要延續下去，未來的新進成員必定需要一個學習的場所。巨濟海女學院應運而生，使那些從小沒有接觸過這項技藝的女性能夠進入海女社群，學習所需技能。
申鎬珍就是其中之一。4 年前，這位大學主修文學及廣告、土生土長的首爾人，在首都的一棟摩天大樓裡擔任專案經理，每天晚上都在電腦前挑燈夜戰。「韓國的工作文化非常嚴苛，可真不是人待的！」她回憶說：「但在這裡不同。」
2021 年 9 月，她辭去了首爾的工作，開始了在海裡的職業生涯。申鎬珍說，來自其他海女的支持在這其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海女們都擁有一顆溫暖的心：長輩們可能看起來很嚴厲，但她們能理解我們。而且，因為我們都是女性，都有孩子要養，這讓我們就能彼此了解，甚至不用說出口。」她說道。
這並不是一份簡單的工作：可以採集的食物愈來愈少、環境威脅迫在眉睫，還有水壓造成的傷害。根據韓國國立水產科學院的研究員孫文浩（Son Moon-ho，音譯）表示，氣候緊急狀態使海洋升溫，改變了海底的棲息地生態。「在過去 50 年中，韓國海域的表面水溫上升了約攝氏 1.5 度，大約為全球平均的 2.5 倍，」他補充：「一些魚類正在改變並轉移它們的棲息地。」曾經生機勃勃的珊瑚如今變得灰暗而了無生氣，大片的海藻林也已消失。
儘管能捕捉的海洋生物愈來愈少，海女們仍決心照顧海洋：與海洋共存，而非與之對抗。如果捕捉到的貝類太小，她們會放生；如果海參來年會有更好的收穫，她們會等待。
隨著捕獲海洋生物的難度愈來愈高，了解海洋並扮演守護者的角色變得相當重要，這可需要一定的訓練。巨濟海女學院的祕書長高在瑞（Ko Jae-seo，音譯）表示，申請人來自全國各地，每年高達 150 人左右，所有教學都在當地海女的指導下進行。「海女們才是大家的老師，不是我。」他說道。
每天 150 次潛水，每次只靠一口氣
到目前為止，已經有百餘名新進成員從巨濟海女學院畢業，其中 15 名女性成為了全職潛水者。這聽起來可能不多，但對於巨濟島上大約 90 位的海女人數來說，這需要長達一年以上的師徒教學，要培育這麼多新海女可謂任重道遠。一些資深的海女認為，在工作滿3年之前，妳都不能自稱為海女，成為海女是一段漫長的過程。
36 歲的洪永珠（Hong Yong-joo，音譯）來自首爾，最近剛完成了學院的入門課程，有望成為第 16 位成為全職潛水者的海女學院畢業生。儘管朋友和家人都鼓勵她，但她還不是非常確定自由潛水是否適合她。「潛水需要很大的勇氣，」她說道：「這是一份命懸一線的工作，所以我必須百分之百肯定才行。」
海洋中日益增多的塑膠垃圾也讓她感到擔憂。訓練的最後一天，新進成員們被安排去收集海洋垃圾，她們帶著裝滿瓶子、吸管和舊漁網的網子回來。「我想我們會開始看到過去使過的塑膠重返我們的生活。」洪永珠說。
海女每天大約潛水 150 次，每次都只靠一口氣。由於海女遠離陸地、其他船隻或人群，她們只能夠彼此依賴。因此，一些海女對新進成員抱持懷疑態度，一開始也包含李福順：她們能跟得上嗎？「我們的工作很危險，容不得一絲差錯。但她們每天都在慢慢進步，」李福順承認自己對於照顧後輩感到責任重大，說道：「我們就像一家人。」
對申鎬珍而言，她則希望在未來自己準備好的時候，新一代的海女能夠接棒下去。「我認為潛水是一種機器無法取代的工作。海女們在保護自然的同時也從中受益，年長的潛水者了解自然的循環，遵循規則來維持環境永續發展，」她說：「我希望她們的故事和精神能夠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