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完美犯罪」:深入法國 CSI

法國甫成立的警方科學小組正在運用創新的鑑識科學,相信 DNA 很快將能幫助他們辨識嫌犯面孔

想像一下在犯罪現場:一名身穿紅色運動衫和牛仔褲的男子屍體倒在公寓客廳地板上,右手附近有一把手槍,藍色圖案的地毯上有血跡,天花板上有子彈孔,矮桌上有一瓶幾乎空了的威士忌和兩個玻璃杯,電視關著。

如果這是一共八季的法國犯罪電視劇《齒輪》(法文劇名 Engrenages,英文劇名 Spiral)其中一集,或者是 Netflix 發行的《亞森‧羅蘋》(Lupin),那麼謎團將迎刃而解,而兇手會在工作人員名單出現在螢幕上之前就被逮個正著。

「在電視劇中,總是有同樣一批警察到達現場,在 45 分鐘內找到線索並阻止罪犯。現實生活並非如此。」警方專家爾萬(Erwan)說。

「事實上,這是一大群人的工作,即使那樣,警方也可能要搜索數週、數月,甚至數年,有時候我們找不到答案,也抓不到罪魁禍首。」

在我闡述這個犯罪模擬現場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理論之前,爾萬說:「你不能帶著任何先入之見或確定感走進這裡。」他是對的。這個地方慘不忍睹。在隔壁房間裡,我們發現一名女性死於床上,以及另一具屍體。

爾萬正在帶我參觀位於里昂附近的伊居利,新成立的法國國家警察科學部門(French Service National de Police Scientifique ,簡稱 SNPS)總部。

法國警方近來因被指控暴力行徑而飽受抨擊,導致議會辯論不斷,並招來總統馬克宏的評論。

今年 1 月,有關當局將兩個之前分立的鑑識單位合而為一。在這個以實用功能為主的綜合大樓裡,有 1,200 名鑑識人員為了領先罪犯一步,正在運用創新科技。但是,這裡的日常工作是一連串冷酷嚴峻、慘無人道的案子:謀殺、強暴、攻擊與搶劫。

每天大約有 500 份用密封牛皮紙袋裝的證據會送到這裡——而不是電視劇裡演的那種塑膠夾鏈袋,DNA 在那裡面會腐壞——但這是技術性最低的地方了。每份證據被打開、註冊並編上條碼,再沿著走廊抵達幾公尺外的實驗室。SNPS 發言人維吉尼亞‧達茲(Virginie Dhaze)將 SNPS 形容為警方的「工具箱」。

如今,科學家正在使用一種名為「精子追蹤」(SpermTracker)的新技術,來鑑別和去除外套上精子污漬中的遺傳物質。在另一個實驗室中,一排排機器正從 DNA 樣本中繪製出複雜的遺傳標記圖表。

「我們不做完整的基因組序列,最多做 23 個比對。沒有科學家會告訴你它的準確率是 100 %,但是已經跟做完整基因組序列的結果一樣好,如果結果不對,我們會將樣本再比對一次。」生物學技師凱薩琳‧普利瓦(Catherine Privat)說。「唯一的困難是比對 DNA 完全相同的同卵雙胞胎,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會訴諸指紋的證據。」

她補充說:「我們目前每個月處理 2 萬個人。DNA 科技的進步令人驚訝。我會抽菸,即使我把菸蒂嚼爛,過去我們也無法從其中一個菸蒂中取得足夠的 DNA,但現在我們能夠取得很好的樣本。」

在法國的公民自由法律規定下,DNA 資料庫由獨立機構、也就是公眾自由的守門人「國家資訊自由委員會」(Commission Nationale Informatique & Libertés,簡稱CNIL)嚴格監督。CNIL 代表人員會定期參訪位在里昂的 SNPS,要求刪除基因紀錄,例如,當嫌犯已被洗清罪嫌或死亡,其個人資料必須從資料庫中刪除。

觀察、研究、取樣、分析是科學警察的日常。(Twitter @PoliceNationale)

使用 DNA 側寫活人——而不是鑑別死者——有嚴格的規則,需要調查法官或地方法官的批准。只有經過合法批准,DNA 才能以極高準確性提供有關嫌犯頭髮、眼睛和膚色,甚至是否有雀斑的詳細資訊。

「過去是由證人提供線索來繪製嫌犯肖像,但這取決於證人的記憶力和可靠性。在心理壓力之下,他們可能會提供誤導人的主觀資訊:某人身高可能對一個人而言是高的,但對另一個人來說並不高。」 達茲說。

「今天,我們正在研發所謂的『預測性遺傳學』。它相對較新,必須經過授權,並且僅用於某些犯罪或身分鑑別。」

SNPS 負責人埃里克‧安吉利諾(Éric Angelino)充滿信心,相信在十年內,DNA 會帶來更多資訊,包括人的體型,甚至是他們臉部的準確照片。

「我們正朝著建立基因肖像的方向前進,幾年後,我們將能從嫌犯的 DNA、體型、身高以及其他鑑別因素中重建嫌犯的臉孔。」安吉利諾說。「DNA 還沒洩漏它最後的祕密。」

位於伊居利的SNPS正在分析查獲的藥物,並和全國的調查進行交叉比對。(Twitter @PoliceNationale)
Twitter @PoliceNationale

在另一個實驗室中,塑膠袋中的各種藥物正在等待分析。

「我們可以提供毒品的側寫資料,因此我們能夠說出毒品的來源,以及它與街上的毒品是否相同。在這方面的國際合作非常重要。我們必須知道如果一種新的精神藥物在市面上流通,它是否會在其他國家出現。」普利瓦說。

向我展示訓練用犯罪模擬現場的警方專家爾萬,由於某些調查的敏感因素,他不希望自己的姓氏曝光。2015 年,他在巴黎度假時受到召集,到現場幫助鑑別 130 名遭到恐怖槍擊和爆炸攻擊的受害者,當中包括巴塔克蘭劇院襲擊一案。

「巴塔克蘭太可怕了。有很多死者必須鑑別,還有一些受害者傷勢很重。」他說,「我們的工作時間是 12 小時輪班。」

「我不知道我要鑑別的受害者名字。我不想知道。如果知道了,那很像將這些死亡的重擔扛在肩上。我以科學角度完成了工作,給予他們應有的尊重和尊嚴,但我不想知道他們是誰。」

除了能夠迅速通知家屬之外,身分查驗工作還有助於追蹤恐攻突擊組織中的其他成員。

爾萬也參與了尼斯恐攻的調查工作,第一次恐攻是 2016 年,當時一輛卡車在盎格魯街上衝進慶祝法國國慶的人群,造成86人死亡;第二次是 2020 年 10 月一名男子在教堂刺傷三人。這個警方科學小組還曾被找去鑑識 2004 年泰國海嘯和 2010 年海地地震的受害者。2020 年,此小組參與了黎巴嫩貝魯特的大規模爆炸,以及尼日法國非政府組織工作人員遇害的調查工作。

SNPS 的調查人員與國際法院在恐怖主義、種族滅絕罪,和危害人道罪案件上緊密合作,並與包括英國在內的鄰近警方部隊密切聯繫。安吉利諾預期,英國脫歐不致在近期產生太大變化。

「英國脫歐並未改變我們的合作方式。 在安全方面,停止合作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壞人並不會看到英吉利海峽就停下來。」他說。

2020 年,這裡的五個科學實驗室以 1,650 萬歐元(約 5 億 5,400 萬元新台幣)的預算處理了35萬個案件,並鑑別出 5 萬人。其中 480 萬筆的國家 DNA 資料庫,以及擁有 690萬 人的指紋資料庫,幫助鑑定了超過 5 萬 500 名嫌犯。

安吉利諾說,新的鑑識服務目的之一是使工作「民主化」,以便為公眾提供更好的服務。這意味著不僅要關注最大宗案件和引人注目的犯罪,還要關注毒害民眾生活的日常犯罪。

「我們的主要工作是為調查人員、警方和地方法官提供確鑿的證據。之後目標是在法國發展。我們不應該只為特殊情況服務,而應該服務更多平淡無奇的案子。即使是在小規模犯案的情況下,也要為廣大民眾服務,這樣人民才會認為自己的案子也獲得重視。」

安吉利諾說,即使科學使逃避偵查變得愈來愈困難,要領先罪犯仍持續是個挑戰。

「今天,罪犯不能留下指紋、DNA、氣味、網路足跡或被相機拍到,他們必須隱形。但是作為警方,我們必須謙虛,不要相信我們比罪犯更聰明。必須時時刻刻學習以保持領先地位。」

他補充說:「但這份工作讓我感到驚訝的是,人們傷害同胞的創造力。」

當我問達茲完美犯罪是否存在時,她笑了。 她的表情寫著我看太多警匪影集了。「如果有完美犯罪的話,我們對此一無所知。」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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