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埋葬複雜麻煩的人際關係」——專訪插畫家 Kotaro Chiba

採訪整理 編輯部

你最早跟藝術/動漫有關的經驗或記憶是什麼?有特定的藝術家或畫派影響了你現在的風格嗎?

我記得最深刻的是安野光雅的繪本和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插圖。尤其是《矮胖子》(Humpty Dumpty)令人毛骨悚然的鋼筆畫,小時候對那些畫印象特別深刻。

動畫則大概是大友克洋的《阿基拉》、宮崎駿導演的《風之谷》與杉井儀三郎導演的《銀河鐵道之夜》等等。特別是《阿基拉》,衝擊了年幼的我,當時有一種「不小心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的恐懼,導致我在房間角落瑟瑟發抖。

至於繪畫,我不太受到特定的創作者影響,比起漫畫與動畫,平面設計和音樂對我影響更大,但如果一定要舉出一個畫畫的人,大友先生的影響可以說非常的大。我也很尊敬史丹利・庫柏力克導演,因為庫柏力克把設計帶進了電影裡,而把設計要素帶進漫畫裡的就屬大友先生了,大友先生劃時代的作品總讓我興奮不已。

此外,大友先生不因循守舊,以全新的切入點展現日本的魅力,從這一點來看,我或許從他身上學到了該用怎麼樣的態度去看待自己的出身地「日本」。

Jugo,2015。© Kotaro Chiba

請談談平面設計和音樂對你的影響。

也許是因為我母親是音樂老師世家,或是古典音樂通嗎?比起美術,我本來就對音樂更感興趣,也有一段時間想學習西洋古典樂,但是剛開始學沒多久,就發現自己沒才華,所以我轉而鑽研美術。

有一段時間,我經常聽西方的近現代音樂。以近代來說,家裡經常放法國作曲家加布里埃爾・佛瑞(Gabriel Urbain Fauré)的音樂。而與佛瑞時代相近的音樂家中,艾瑞克・薩提(Erik Satie)和我現在奇妙的世界觀非常合拍。

至於現代,就是作曲家武滿徹和約翰・凱奇(John Cage)之類的。你可能會覺得約翰・凱吉的音樂很奇妙,但他也有創作非常優美的憂鬱音樂(Melancholy),我很喜歡。

剛開始,不只是有旋律的歌曲,我對武滿徹詮釋的環境音和噪音也很有興趣。(註1)在武滿徹的音樂中,我真的聽了很多遍「《給鋼琴家的日冕》羅格・伍德沃德版」(Takemitsu: Corona by Roger Woodward)。(註2)而且,我對他細膩的文章和個人史也很感興趣。

雖然我也喜歡流行音樂、電子舞曲和環境音樂等其他類型的音樂,但也許是我對學院派有強烈憧憬,坂本龍一、細野晴臣,以及 YMO 等人的影響並不僅限於音樂。其中 YMO 的專輯裝幀設計就影響我很深。另外,我的父母說我小時候很沉迷於電視廣吿(這和坂本龍一和細野晴臣當時經常為廣告配樂有關),且看得津津有味。所以與其說是喜歡做平面設計,不如說對廣告設計有興趣,以致於我喜歡看化妝品廣告史、一流藝術指導的作品集等等。

你是從何時、如何成為一名插畫家的?當初想成為插畫家的契機是什麼?

在有了書籍插畫等比較正式的工作之後。我本來就沒有特別努力成為插畫家。不如說,這反而是我得到工作的契機,當時的客戶並不是要找畫普通插畫的人。

你喜歡看小說嗎?是否有哪些傳說、童話與怪談影響了你?

我幾乎不看,也並沒有受到童話或怪談啟發。但有一段時間,我稍微讀了一些所謂的純文學,比如三島由紀夫、中上健次的作品,其中讀得最多的是谷崎潤一郎。不知從哪裡看到某文學評論家說過,谷崎文學並非以男女關係為題,而是「主從逆轉」。我對這個分析很有感觸。谷崎文學中也有女性出現,也有曾被奔放的女性玩弄的男人,但實際的魅力是沉潛在人與人之間、進退拉鋸的細微心理活動,與性別差異沒有太大的關係。經常有人問我是否有意識地在作品中展現女性優位或女權主義,但我實際上並沒有。硬要說的話,也許我受到了谷崎文學的魅力——人類獨有的細微心理活動所吸引。

 KAOKAO,2020 。© Kotaro Chiba

什麼樣的女性賦予你靈感?服飾和髮型如何考究?

我受到所有人啟發。

服裝和髮型能代表一個時代,所以非常重要。要注意的是,應該盡量自己設計服裝和髮型。

我雖然也會參考和留意時下流行,但不會直接畫出來,而是畫一些從未見過的東西。更確切地說,我是有意識地想從無到有創作。

你創作的女性角色眼神中,有種冷漠、睥睨一切的感覺,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這麼一說,她們確實像是在狠瞪著某個人呢。我試著問自己「為什麼這麼做?」,會不會,畫出「不高興的女性」的表情,是自由的象徵呢?還有一點,是我不想畫「沒有理由的笑容」,反過來說,畫「有理由的笑容」麻煩又辛苦——為什麼這個人在笑?思考這一類的問題很費勁,不能輕易畫出「莫名的笑容」似乎是我的天性使然。

Rubinstein,2021。© Kotaro Chiba

請與我們分享創作的過程。

把想法寫下來、用自動鉛筆在紙上畫很多草圖,接著以此為基礎蒐集資料,最後用電腦繪製完稿。

為什麼很多幅包含少女與骨頭的作品名稱為「永代供養」(註3)?跟「戀愛」的關聯是什麼呢?

我是想埋葬些什麼,因為是很久以前的事,具體狀況我已經不記得。我想與其說是戀愛,不如說是想埋葬複雜麻煩的人際關係。印象中,纏繞在一起的骨頭就像糾纏不清的怨念。

開始畫《Picture of J : The World Ramen 世界拉麵画帖》系列的起心動念是什麼?

雖然不知道現在情況怎麼樣⋯⋯拉麵曾經風行全球,那時候所有人都對拉麵很有興趣。吃拉麵的樣子在日常生活中稀鬆平常(畫壽司則是有點無趣),但假使是虛構人物吃拉麵的話,會有種違和感,畫下來應該很有趣。

 Ramen Gacho,2017。© Kotaro Chiba
Ramen Gacho Rihabiri,2018 。© Kotaro Chiba

請為我們的讀者挑選一幅你最喜歡的作品,或任何一幅你想要多加闡述的作品。

我想介紹的是東京一家食品公司委託我設計威士忌的酒標。這個案子以「日本明治、大正時代的復古氛圍」為主題,我覺得是一個全新的境界,最讓我滿意的一點是,除了插畫本身,文字的排版與裝飾線等平面設計的部分也都交給我執行。我和客戶調性很合這一點讓我做得很開心。

開始畫畫至今,最快樂與最痛苦的記憶是什麼?

有很多「如果不畫畫就絕對不會遇到」的人,或者絕對遇不到的經驗。有一次,我被委託繪製包裝插畫,當被告知「請把事前說明的概念全部忘掉,你只需要創作出一個絕對美麗的成品」時,我很開心,因為我一直想從事一份能讓人這麼說的工作。痛苦的事就不寫在這裡了。

社群經營是否影響你的創作?為什麼?

最近,我擔心自己的創作太以社群網站為主、想得太多。只是,假使到很久以後,都沒有人報導或支持的話,恐怕連被人評價的機會都沒有,相較之下,我覺得現在是夢幻般的時期,所以說「影響」不一定是壞的,也有包含了很多希望的好影響。

如果現在你可以無憂無慮地創作一本書,會是什麼樣的題材呢?

我想應該是視覺化日本古典文學的其中一篇,只不過,如果什麼都不考慮,悠閒自在就好,大概一輩子都創作不出來。而相對的,要是只有截稿日之類的限制,日子就會一直無所事事的消逝。

未來有什麼計畫呢?

會從身體著手,創造些「什麼」,那可能是非數位的畫,也可能是其他什麼。

註1:武滿徹是日本20世紀現代派作曲家,創作初期因日本參與二戰而壓抑對日本傳統文化的興趣,直至1960年代,受到美國作曲家約翰・凱吉音樂的衝擊,武滿徹才開始研究如何將「音色」作為連接東西方音樂的橋樑,該音色包含了日本傳統美學中所謂的「間」(ma)與「觸」(sawari)。「間」指兩音之間的充滿張力的空間,這段沉默包含了無數存在於自然的聲音;「觸」意指噪音,藉由碰觸周遭環境產生複雜的聲響。

註2:1962年,武滿徹與設計師杉浦康平合作,創造出色與形互相干涉、共鳴的圖形樂譜《給鋼琴家的日冕》。這首樂譜以5種顏色的正方形色紙和上面標記的雙重圓環組成,使人聯想到日冕或張開的嘴。這幾張紙可根據喜好組合起來,自由旋轉。它們間的相互關係將發生變化,催生出各式各樣的聲音。

註3:永代供養是日本的墓園或寺廟代替因故不能掃墓的遺屬管理與供養遺骨的埋葬方式。

插畫家
Kotaro Chiba
自由接案的日本插畫家及藝術家,為「插畫家交流」(イラストレーターズ通信)會員之一,現居新潟,自2007年起在 T 恤上印製插圖,並繪製書籍插畫,隨後接起英國到全球各地的雜誌、專輯和頭像的創作委託。他同時也是個平面設計師,創作包含 Logo、品牌視覺、海報及傳單設計。近期則與彩妝品牌 Kate 合作,以日本三大經典童話「狐狸取親」、「鶴的報恩」、「竹取物語」為題設計唇彩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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