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會離開你」:LGBTQ+ 轉化療法的毒性

紀錄片《禱正:反同運動的醒與慟》,追溯了讓「去同志」運動領袖們感到後悔的轉化療法歷史

茱莉.羅傑斯(Julie Rodgers)16 歲那年,透過她母親的介紹認識了李奇.齊雷特(Ricky Chelette)。齊雷特是德州阿靈頓一間浸信會教會的「單身牧師」,他會輔導 LGBTQ+ 青少年,教他們如何「改變」性向。高三的羅傑斯剛向她的雙親出櫃;而經歷過「同性吸引力」,卻娶了一位女人的齊雷特,則被要求處理這個被視為大難題的狀況。

茱莉.羅傑斯在 16 歲那年向父母出櫃,因而接觸到「轉化療法」,被試圖導正性向。(Netflix)

如同羅傑斯在 Netflix 紀錄片《禱正:反同運動的醒與慟》(以下簡稱《禱正》)及她的著作《所愛之外:一名酷兒基督徒的生存故事》(Outlove: A Queer Christian Survival Story,暫譯)所述,齊雷特宣揚的改變福音迷惑人心又陰險狡詐:羅傑斯會被女人所吸引,是因為孩提時期與她的母親缺乏連結,而這種吸引力可以透過專心致志的學習,在神經系統上得到改變。要是她不這麼做,將會讓上帝,以及整個已成為她生活支柱的社群,感到失望。

美國至少有 70 萬人接受了「轉化療法」,羅傑斯是其中之一。《禱正》揭露了轉化療法這個以清晰的神智使人遍體鱗傷的信仰系統,包含各種治療、諮商、團體,它對 LGBTQ+ 群體施壓,試圖「改變」他們的性向。這部片長 100 分鐘的紀錄片,由克莉絲汀.史托拉基斯(Kristine Stolakis)導演,萊恩.墨菲(Ryan Murphy)及傑森.布倫(Jason Blum)監製,該片細細檢視了這種極為常見卻極具破壞性的習俗,及其更大規模的「去同志」運動。後者通常是由自認已經改變的 LGBTQ+ 人士主導,其中幾位後來聲明放棄他們的教義。

如同該片所述,轉化療法既不是一種特定行為,亦非單次行動;它是「已被推翻的古老偽心理學的複雜混合,它是一種精神信仰,讓你相信:你若不改變,就無法在神的國度擁有立足之地。接著,它成為一種文化,用這些不可忽視的訊息包圍著你,」史托拉基斯說道。

一種棘手且有害的

「否認」意識形態

《禱正》特別聚焦在非營利、跨教派組織出埃及國際(Exodus International)。該組織由 5 位福音派基督徒創立於 1976 年,它推動並普及化了一種觀點:改變一個人的性向並非不可能,甚至更為可取。該組織時任主席艾倫.錢伯斯(Alan Chambers)有在本片中出現,他在 2012 年宣布中止轉化療法;出埃及國際於 2013 年解散,但它的國際分支出埃及全球聯盟(Exodus Global Alliance)至今仍在運作。這場運動的幾位領袖本身都是 LGBTQ+ 人士,他們以不同程度的真誠宣示自己已然改變,為那些因羞愧、自我厭棄和困惑而變得脆弱的其他人,提供了一條誘人的道路。「這個運動為那些正在受苦的人,帶來了一種非常黑暗,卻又非常吸引人的希望感,」史托拉基斯說道,「而讓這些事件見光,是理解這場運動的關鍵。」

起先,史托拉基斯是被她已故的叔叔所啟發,因而開始調查這個運動。她的叔叔是轉化療法的倖存者,她形容他「就像第二個爸爸」。她的叔叔與那些經歷過這場運動的人一樣,受健康問題所苦:憂鬱、焦慮、強迫症、成癮問題、自殺意念。她第一手見證了這場運動以羞恥與缺陷組成的意識形態,像一個具腐蝕性的污點一樣,揮之不去。

「它會進入你日常生活中最親密的部分,它不會離開你,」她說。「即使你離開了治療師的診間,離開牧師的辦公室,不再研究聖經,那個信仰系統也會緊緊黏著你。信仰的內化,就是為什麼自殘會在這場運動中占據這麼大一部分,不幸的是,這也是自殺會在此運動中占有如此地位的原因。」如同該片在片尾附註,經歷過某種形式的轉化療法的青少年,其自殺率比其他人高逾一倍。

《禱正》囊括了許多曾參與去同志運動的知名人士,從出埃及的共同創辦人麥克.布希(Michael Busse,他在1979年離開該組織),到家族研究理事會(Family Research Council)前發言人依薇特.康圖(Yvette Cantu)和約翰.帕克(John Paulk)。他們全都講述了各自加入基督教福音派的原因:康圖27歲時,好友因愛滋去世,她轉向基督教尋求慰藉;帕克則是為了尋找認同感、緩解寂寞——而這強化了一種棘手且有害的「否認」意識形態。

「自由遊行」

該片不全然只有回顧片段;它從傑佛瑞.麥克卡爾(Jeffrey McCall)開場,他在喬治亞州的一間超市前向顧客宣教時,讓他們從禱告中聽到他的故事,他自稱是「前跨性別者」,曾以跨性別女性身分生活,後來靠著基督教改變性向。麥克卡爾的這個片段,演示了去同志運動的意識形態是如何脫離傳統媒體,在截然不同的名義下,透過社群媒體網絡、訊息上傳到 Instagram 賦權的時代。乍看之下,麥克卡爾的「自由遊行」(Freedom March)集會可能被當作一種同志集會 —— 多樣的群眾、彩虹標誌、歡欣大叫和音樂、鼓吹多樣性的空洞口號,從 LGBTQ+ 權益運動傳承而來的包容與接受。這場活動帶有勉人向上的假象;就像一位歌手對群眾說的:「所有不同的面孔、不同的種族,你們前來、表明立場,讓人們知道,自由就在這裡。」

那種(從同志身分解放的)「自由」,依舊是一種否定、拒絕,它是一種基本信念,認定任何異性戀以外的選擇都不完整且罪孽深重。「定義這場運動的其中一個關鍵是,它是恐同和跨性別恐懼症向外蔓延的一個例子,」史托拉基斯說。「只要恐同和跨性別恐懼的文化依舊存續 —— 在我們的教會、我們的社區、我們的國家 —— 你就會看到類似的東西。人們會把這些信仰內化,他們會被教導要討厭自己,他們將會被迫相信:他們可以改變。」

美國目前對跨性別者權利的侵犯 —— 單單去年,保守州的議員就已提出 110 項反對跨性別者的法案 —— 可以被視為「整個轉化療法信仰系統的另一種迭代,因為它傳達的是,變性是一種病,」史托拉基斯說。「就像我們在去同志運動中看到的政治意味,對其他跨性別者來說,這也確實帶有政治暗示,因為不論直接或間接,它都支持反跨性別者法案,而我們看到,這已是這個國家的普遍現象。」

羅傑斯與一位女性的婚禮畫面,被放在該紀錄片的最後幾幕。對她來說,去同志運動所造成的傷害是隱形且私人的,多年來的治療教導,增強了她內在的羞愧感。「我會回頭去讀以前的日記,上面寫的全都是『上帝,請原諒我有著如此邪惡的肉身,』」她在《禱正》中回憶道。「而我唯一的希望是,上帝會救我脫離我自己。我是一個青少年,我真的是一個很乖的青少年。我只是覺得,我真的很糟糕。」

理解與問責

考量到這場運動固有的羞恥感、否定及社會壓力,個人咎責的問題相當棘手;《禱正》以對內疚的體貼作結,沒有導向責備或寬恕任一方。「你怎麼看待你手上的鮮血?」出埃及國際的前領導人藍迪.湯瑪斯(Randy Thomas)在片中回憶起某人曾這麼問他。「我說,『現在,我只知道,我很害怕低頭去看我的手。』」

出埃及國際的前領導人藍迪.湯瑪斯在《禱正》中,述說自己因過去的所作所為而感到內疚。(Netflix)

這部紀錄片的目標是「將理解與問責結合起來,」史托拉基斯表示。「如果這是一個充滿惡劣之人的系統,那當紀錄片中的那些領袖們改變他們的想法,整個去同志運動就應該結束。但事實並非如此。」

個人咎責的問題是「我們知道我們必須在這部片裡碰觸的東西,但它的回答卻總是會被簡化,」她說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這部片。但我真的希望,人們會持續去提問,而當我們全都逐漸從去同志運動的痛楚與創傷中復原時,我們需要理解與問責。」

「而這類運動的發展,在不同社群、不同國家都因人而異,這取決於它如何出現,」她補充道。「但我知道的是,只要這種自我厭棄受到鼓勵,這類運動的其他版本就將持續存在。」

‧《禱正》目前已在 Netflix 上架

Previous ArticleNext Artic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