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ation to Station》:影響大衛・鮑伊美學重塑的關鍵之作

就音樂而言,《Low》可以說是 《Station to Station》專輯同名曲的續篇。這讓我感到十分詫異,在過往發行的每一張專輯中,總有那麼一首歌曲,能為我的下一張專輯風格作出預示。

大衛‧鮑伊(David Bowie, 2001)

列車進站

「匡噹!匡噹!」火車鋼輪經過軌道接縫處的規律聲響,為鮑伊於 1976 年發行的第十張錄音室專輯 《Station to Station》拉開序幕。作為其生涯著名創作 《柏林三部曲 》 的前作,整張專輯被當作是一個風格轉換的過渡期。若非對鮑伊有研究的樂迷,很容易忽視其中同名曲〈Station to Station〉 對鮑伊之後生涯的重大影響。

1974 年,鮑伊選擇前往美國補充日漸枯竭的創作力,但自從來到這個神話之地後,鮑伊的毒癮日趨嚴重,據說他在這段日子裡,僅靠著牛奶與青椒果腹,這使他產生極為嚴重的思覺失調:現實的認知開始扭曲瓦解、出現幻覺、對人群冷漠疏離、沉迷於巫術和神祕學的研究之中,謠傳為了完成儀式,他的精液還遭到不明人士竊取。除此之外,古柯鹼還使他產生被害妄想,執意認為樂手是吸血鬼、身旁的親密之人其實是 CIA 探員、更大膽向公眾宣稱自己是法西斯主義者。究竟是作秀還是煞有其事,似乎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門窗緊閉,鮑伊經常徹夜待在位於洛杉磯的契羅基錄音室 (Cherokee Studios),虛弱的身體機能也阻止不了他繼續創作與錄製新專輯。睡眠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維持生命的必需,幻想與現實的交界更變得無比模糊。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因為大部份的人同樣陷在毒品牢籠裡無法掙脫,少數清醒之人則把他當作搖錢樹,索求無度,奮力吸乾他身上的每一滴血。身處的世界一片漆黑,對細節的執著使他將寫下的樂譜不斷刪去更改。兩個半月後,專輯完成,鮑伊走出錄音室,全身散發的氣質與先前相差甚遠,他的全新人設——瘦白公爵 (The Thin White Duke)正式破繭而出,並隨即搭上眼前這班前往歐洲的列車。

「匡噹!匡噹!」列車逐漸駛離洛杉磯,向著現代主義的歐洲前進。在繭裡的這段期間,鮑伊汲取了德國七〇年代初開始盛行的泡菜搖滾(Krautrock),該曲風受到英國迷幻音樂和概念專輯的薰陶,以及對電子樂與合成器的嘗試,使整體編曲充斥著大量實驗性結構,而這班列車的聲音設計便是向德國電子樂先驅 Kraftwerk 的完美致敬。對歐洲先鋒音樂的好奇與著迷讓鮑伊找到了新方向:「在美國居住的最後一段時間,我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就是實驗。去發現新的創作形式、去製造新的音樂語言。這就是我的下一步,也是我決定回到歐洲的原因。」

瘦白公爵的歸來

大衛‧鮑伊於 1970 年代出現的全新人設:瘦白公爵(Thin White Duke) 。(Getty Images)

列車仍在行駛中,但運轉噪音卻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樂器的依序進場,電吉他開始製造噪音、架設結構,而非彈奏一段漂亮旋律或準確音符。管風琴和鋼琴也伴隨著鼓聲建立起節奏,奠定了整首歌曲的基礎氛圍。而鮑伊也終於緩緩開口唱出 〈Station to Station〉 的第一句歌詞:「The return of the Thin White Duke, Throwing darts in lovers’ eyes.」宣示著瘦白公爵的正式登場。 

瘦白公爵最初可於 《Station to Station》的上張作品《Young Americans》 中發現其足跡。這個角色被設定為一個空洞的貴族、冷酷無情的浪漫主義者,穿著一套簡單的卡巴萊式服裝,漂亮的金髮向後整齊梳理,用著貌似充沛的情感演唱著歌曲,但不過是乾冰偽裝成火焰,內心毫無感受,代表了鮑伊在錄音時的精神狀態。後半句歌詞則是對莎劇 《暴風雨》 (The Tempest)中的魔法師普洛斯彼羅(Prospero)的挪用,暗示著瘦白公爵同樣具有魔力,可以對情人的眼睛施法,進而操控降服。

到站下車

放克風格的器樂搭配上歐洲風格的主旋律,鮑伊緊接著回顧了在美國的一切經歷,將自己對英國神祕學大師阿萊斯特‧克勞利(Aleister Crowley)和希伯來卡巴拉哲學(Kabbalah)(註)的著迷、對古柯鹼的執迷不悟、對歐洲大陸的熱切嚮往全寫進了歌裡。這樣的方式意味著一次真實誠摯的告白、同時揮手向過往道別,並將這些藉由毒品所獲得的魔法全部扔進大海裡,找到屬於自己的生命之樹。現在他唯一渴望的只有讓雙腳重新落在大地上,隨即開始自己的下一段旅程。

站到站,從字面上來看便是意味著從一個地點前往下一個地點,恰巧詮釋了鮑伊在進行美學重塑前的一段重要過渡期。在正式開始創作著名的《柏林三部曲 》之前重新審視自我,據說由於毒品影響,而對整個創作過程沒有任何記憶,這也更顯得這首歌曲,甚至整張專輯是完全發自於內心、毫無遮掩的一次自我解剖,向大眾展示最真實的自己。最終列車抵達目的地,捨棄舊我的同時也保留了一些帶往未來,在不斷搗毀與重建之間,確立屬於自己的歷史定位。

註:卡巴拉哲學原理來自聖經〈創世紀〉、〈啟示錄〉,還有三到六世紀出現的《創世之書》,旨在界定並提供方法來理解宇宙、人類的本質與存在目的,從而達到精神上的實現,而其中的核心——生命之樹,被視為是神創造宇宙的藍圖,在〈Station to Station〉裡的一句歌詞裡提到:「Here are we, one magical movement from Kether to Malkuth」。「Kether」是構成卡巴生命樹十個「質點」(Sephirot)上的最高點,代表神的意志,而「Malkuth」則在這棵樹的末段,代表容納聖能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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