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記》:希區考克改寫影史遊戲規則,懾人經典歷久不衰

1960 年,觀眾們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迎來了這部由導演所精心策劃的懾人鉅作,而多年之後,其影響依舊迴盪

在希區考克的《驚魂記》中,關鍵性的一幕並不是家喻戶曉的淋浴場面,也不是私家偵探在樓梯頂端被刺殺的俯視鏡頭,甚至不是坐在搖椅上的「母親」緩緩轉過身的露面。而是電影開場,希區考克以橫搖鏡頭拍攝美國亞利桑那州的鳳凰城,接著轉向生活煩悶的房地產祕書瑪麗安.克萊恩(Marion Crane)的房間,她正與男友山姆(Sam)享受午後的幽會時光。鏡頭從窗戶裂縫的陰影之下穿入,營造出鬼鬼祟祟的偷窺氛圍。希區考克是一名窺癖者,身為觀眾的我們也是。

接著類似場景再度出現:諾曼.貝茲(Norman Bates,安東尼・柏金斯 飾演)移走他在貝茲汽車旅館辦公室內的畫作,透過牆上小洞看向瑪麗安的房間。這比電影《偷窺狂》的手法更高明,讓我們套上瘋狂殺人魔的視角,看著瑪麗安身穿與山姆同床時別無二致的睡袍。這使得害羞、孤獨及苦楚的諾曼選擇告別自己,再次登場便是犯下恐怖片影史上最經典的謀殺場面。希區考克則用了電影的前45分鐘醞釀這場殺人戲碼,甚至在字幕以正式到荒謬的形式點出地點、時間和日期:「亞利桑那州鳳凰城,12月11日星期五,下午2點43分」。

希區考克承認了電影本身的罪之誘惑:讓我們在不被窺探的情況下,去觀看他人的生命。早在六年之前,他便以《後窗》做過同樣的事。電影以坐在輪椅上的攝影師為視角,透過他的望遠鏡窺探中庭對面的一戶戶公寓景象,每一扇窗戶內都上演著各自的小劇場。但是《驚魂記》更進一步,將男性凝視發展到最淫褻好色的境界,並就此改寫了往後的電影。

六十多年過去,《驚魂記》長踞影史最偉大恐怖片的榜單,其影響力遍及各種類型。沒有了它,連續殺人犯電影、砍殺電影、九〇年代及之後的性感驚悚片等類型都不會存在;它為音效與攝影手法的內在可能性樹立了全新標準;並展示了一個縝密架構的故事能如何把觀眾嚇得猝不及防。同時,它也是一堂 DIY 電影拍攝課程,教導優秀的藝術家們擺脫大型片廠、社會規範和準則的拘束,用自己的方式進行創作。希區考克一直懂得如何利用電影,將觀眾們黑暗和禁忌的幻想勾引出來,如同諾曼所說,「我們有時候都有些瘋狂。」

實在很難想像,1960年的人們是如何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進戲院裡看《驚魂記》?如何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遭受主角死去的打擊,面對最令人恐懼的劇情進展、伯納德.赫爾曼(Bernard Herrmann)的配樂,以及刀入肌膚的噁心畫面?電影史上有段廣為流傳的故事:1896年,盧米埃兄弟的50秒影作《火車進站》(The Arrival of a Train)公開放映,一位觀眾在看見畫面上火車蒸汽朝著鏡頭飄來時嚇得尖叫。但想必,《驚魂記》帶給觀眾的體驗定是更加真實,且會在心中留下揮之不去的創傷。 當初作為拍攝地的那排大樓也曾出現在希區考克其他電影和華爾・李夫頓(Val Lewton)其他低成本的黑白恐怖片中,但《驚魂記》仍是史無前例且無可比擬的觀影體驗。

對於我們這些受到《驚魂記》影響數十年的人來說,這部電影還帶來了其他神祕與幻想的元素,特別是電影前半段,瑪麗安面對自己衝動犯罪的部分。在砍殺電影中,讓放蕩或犯法的女人成為最可能的受害者是個不怎麼漂亮的設定,但是瑪麗安不僅定義了規則,同時也成為例外。她帶著4萬美金的房地產訂金捲款而逃,因為她想要用這筆錢在其他地方買一個更有成就感的成年人生。她一直到了電影的第40分鐘才抵達貝茲旅館,在那之前,希區考克不斷地用這段時間堆疊她愧疚與羞恥的情緒,以及展示她無法在陌生人面前偽裝自己的能力。她是個不稱職的犯罪者,不必要地引起了巡邏員警和二手車銷售員的疑心,直到她遇到諾曼,那個看穿她的男人。

她與諾曼在汽車旅館辦公室談話的場景,可說是整部片最複雜的一幕,同時展現了多種不同的層次。場景設定令人緊張不安,畫面中堆滿了鳥類標本,透露了諾曼的剝製嗜好,而觀眾也能明顯看出他的精神極為不穩定:上一秒語氣溫柔消極,下一秒卻懷有戒心且尖酸刻薄。但是瑪麗安卻像是在照鏡子一般,反射出她的孤獨與懊悔,進而使得她改變心意。「我們都深陷自己的陷阱中。」諾曼這麼告訴她,「一旦我們被牢牢鎖住,就再也逃不出來。」她說服自己她可以逃脫,因此決定開車回到亞利桑那州,退還這筆錢,希望沒有人會注意到她做了什麼。她為自己贖罪的方式,是往後驚悚片中任何有罪且放蕩的女性幾乎不會做的,也因此一場獨特的殘忍將發生在她身上。她將死在世人的誤解之中。

《驚魂記》的後半部一開始表現出諾曼有望成為主角的假象,他在殺人之後清理現場,並試圖打發私家偵探亞伯蓋茲(Arbogast,馬丁・鮑爾薩姆 飾演)、山姆和瑪麗安妹妹莉拉(Lila,維拉・美露絲 飾演)等人的查問(跟瑪麗安一樣,諾曼的愧疚感使他不擅撒謊,這也是他們人格交織的另一種方式)。不過隨著更多新角色的出現,電影也變得更鬆散而大眾,這給了希區考克一個機會,玩弄我們對諾曼和他「母親」的理解,與深究瑪麗安行為的無知形成對比。儘管這部分乍看之下並不亮眼,但在與淋浴那場戲相比一切都黯然失色的狀況下,亞伯蓋茲的死以及莉拉衝下地窖的這兩幕,也堪稱電影裡相當驚險刺激的時刻了。

《驚魂記》中的諾曼.貝茲。這部恐怖片經典中充滿了離經叛道和道德模糊的行為。(Getty Images)

法庭上惡名昭彰的最終幕,精神科醫生以大篇幅的獨角戲敘說著諾曼的個人過往,以及在他內心深處互相角力、卻因以太精巧的方式為扭曲心智解套而被人們嘲諷的力量。這段情節好似電影中一篇乏味守舊的附錄,充滿著不尋常且道德模糊的行為,好像電影公司或評分平台下達的命令一般。不過在電影的最後,諾曼獨自一人在監獄裡,裹著毛毯,以母親的聲音說出:「為什麼呢?她連一隻蒼蠅都傷害不了。」他臉上露出了毫無笑意的笑容,暗示著相反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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