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體質》:從角色的力量,看見包羅萬象的浪漫

近來,由於《我的出走日記》爆紅,連帶使劇中飾演具氏的孫錫久席捲全球。在這之前,他曾在《浪漫的體質》演譯一名性格奇特的廣告導演金尚洙,與紀錄片導演李恩靜(全汝彬 飾)上演精采的對手戲——前者因演員表現不如預期而破口大罵,恩靜在旁看不過去,挺身而出喝止尚洙,兩人的緣分就此展開;後來恩靜在路上被混混刁難,恰巧路過的尚洙於是伸出援手;又偶然發現彼此皆將全部所得捐獻給育幼院⋯⋯一系列互動成為本劇的一大看點。而除了能一窺孫錫久的百變演技,這部被譽為浪漫喜劇天花板的神作,究竟還有什麼獨特的魅力呢?

在尚可稱為青春的慘綠年代,我們談著連牽手都過於奢侈的制服戀愛,午後的司令台、一把吉他、一首情歌,彼此輪流唱著,彈到手上的繭腫得受不了,才在車站目送她逐漸拉長的背影,獨自搭著夜班車回家⋯⋯那時一切都浪漫得要死,整個世界彷彿只有我們,只要心中這股純真的悸動足夠撐過日子的苦悶,再多的庸人自擾也能一笑置之。少年少女們總深信自己終有一天能獲得真正的自由、成為真正的大人,從此擁抱雖不至於太過不幸但姑且幸福的人生。

然而一晃眼過去,年近三十的某一天,聽見一首歌這麼唱著:「在這個年代,找不到浪漫。我們的浪漫,都只是糜爛。」一語中的。比起浪漫,躺平更實在、也更無礙。記得在影院看重映的 《一一》,當台詞不斷複誦:「事情哪這麼複雜⋯⋯」我彷彿也看見自己的後腦杓,被現實狠狠地揍禿一塊的模樣。原來是這樣,青春不再能扛住從前的想望:愛情、夢想、擁有一個家,如今都太勉強。所以人們收起浪漫,學會了實際地思考,不再仰望、也不再聽從心底的需要。只是,我們真的就此失去它了嗎?

如果浪漫不再是生活之必需,我們是否仍能去愛、去想像,而從中感到富足?又或者浪漫的基因是否仍掩藏於我們的體內,隨著年紀增長而進化,能以不同的概念與形式再次降臨在如今生無可戀的平凡日常之中?《浪漫的體質》 或許能給予你我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去思索這些問題。

拳拳到肉的金句製造機

《浪漫的體質》由李炳憲導演,絕大多數人對他的第一印象來自於電影 《雞不可失》,這部荒謬的動作喜劇描述一群脫線警探為追緝毒犯而臥底炸雞店的故事,除了讓全世界瞭解韓國對於炸雞的狂熱,更成功打破了觀影者對韓國電影總是不脫寫實和催淚等題材的刻板印象。不過,東西方影壇早有一票類似的情節喜劇,該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變成嚼而無味的口香糖;但李炳憲厲害之處正在於他成功地避免劇情淪為陳腔濫調,利用反差與反轉塑造劇本和角色的深度,更精心安置發人深省的情節與對白。

《浪漫的體質》 改編自2015年獲第36屆青龍電影獎提名〈最佳新人導演〉的 《二十行不行》 ,李炳憲將原先設定的青少年視角改為邁入三十大關的都會女性,衍生成為16集的電視劇。本作仍能看見導演施展拿手絕活,雖整體看似日常隨意,但透過其細膩的洞察力,如實呈現了角色們對於愛情與事業的不安、躁動、悔恨以及盼望,手法卻瀟灑又不失幽默;再平凡不過的場景也能蹦出一串意想不到的對話,或是令人措手不及的金句連發。無論是劇情架構的前後呼應,又或是向經典韓劇致敬,處處可見其用心——林珍珠問起孫範秀喜歡的韓劇時,後者馬上說出《藍色生死戀》中,元斌的經典台詞:「愛情?笑死我了,現在我是在用錢來買愛情啊!不是用錢買就行了嗎?要多少才可以!」;而迷戀著營養師多美的導演東基,經過一番追求後,成功邀約對方共進晚餐,此時背景響起《宮野蠻王妃》的主題曲〈Perhaps Love〉——這也是為何即使每集都將近飽滿的60分鐘,觀賞過程也絲毫不感冗長。不過,最令人驚喜的還是對角色的立體刻畫。劇中人物的性格與鮮活的生命力,隨著劇情逐漸蛻變與深化;而劇中劇的設定更讓觀者能超脫以往的觀影體驗,在層層交織的故事中從多元的視角與角色們更深刻地共情,也能更全然地理解劇中每一段關係的始末,彷彿陪伴著他們一同痛哭、大笑,也在為自己全力以赴後共同成長。

韓劇《浪漫的體質》描述編劇林珍珠(左)和導演孫範秀(右)因工作結緣,慢慢磨合彼此對浪漫的想像。(遠傳friDay影音提供)

三十歲的話,就會變好吧?

原為知名編劇鄭秀貞助理的林珍珠,發現自己求職成功踏上的並非花路,而是連瀝青都沒有的社畜之路。離職後,她投稿的劇本 《三十歲的話,就會變好的》 卻意外被收視率保證、從未失手過的導演孫範秀欽點,而兩人也由此結緣,隨之揭開他們周遭人們的生活光景。所謂戲如人生,珍珠的劇本反映的正是她與兩位大學同窗的真實經歷:黃韓珠早婚生子卻閃電離婚,成了單親媽媽;李恩靜與男友天人永隔卻故作堅強,將眼淚積累成疾;珍珠自己則揮別了一段不斷分分合合的戀情。故事的開場是恩靜因過度傷痛而自殺未遂,為了照顧好友,珍珠和帶著兒子仁國的韓珠決定一起搬到恩靜家,加上恩靜的弟弟孝峰,一同展開了五人同居生活。

近日在《我的出走日記》中因演技而備受矚目的孫錫久(右)在《浪漫的體質》飾演廣告導演金尚洙,與恩靜(左)漸漸成為療癒彼此的關係。(遠傳friDay影音提供)

在 《二十行不行》 中,金宇彬曾說:「不要因為一點困難就哭泣,因為明天還是會很辛苦。」三位不再青春無敵的女性就此相聚,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苦難需要面對。而在殘酷的現代社會面前,她們選擇相互扶持,並將「三十歲的話,就會變好的」奉為真理。劇中角色各個立體鮮明,複雜的情感流動其間,他們的價值觀也相互碰撞,帶出許多無比貼近觀者的心聲,更道出唯有生存在這世界才能領會的愁苦——儘管不想樂觀地活下去,還是想相信那一絲還未熄滅的希望,能支撐著我們繼續呼吸、微笑。

浪漫的蜜糖毒藥論

黃韓珠過去是大學校園裡的人氣王,身邊總是不乏蒼蠅,這樣的她卻被封為異性絕緣體,接連拒絕大排長龍的追求者;直到盧勝孝出現,他因韓珠的一句:「我喜歡會搞笑的男生」便二話不說加入喜劇劇團,讓韓珠放下防備,並開始產生好感。但兩人因生子閃婚後,勝孝卻向韓珠提出離婚,如此舉動或許看似不負責任的大渣男,但荒謬之處在於,這樣的愛情也許正是他認為的「浪漫」。

「那,我的幸福呢?」
「妳的幸福⋯⋯為什麼要問我呢?」

對勝孝而言,愛是一種衝動,是將生命揮霍在美麗的事物上,他毫不務實、極其自私,而殘酷的現實可不會幫你過濾這種爛人。韓珠從此體認到,天下沒有牢不可破的承諾,將幸福的權力交託給他人,本就充滿風險。

不過,每段愛情裡的浪漫與背叛,雙方都該付出相應的代價與責任,一個人可能看似糟糕的戀人,卻非絕對的「壞人」。像導演孫範秀起初乍看毒舌冷血、演員李素敏總是公主病發、資深編劇鄭惠貞的小心眼,隨著劇情的推進將發現其實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一面,而每個人都有自己對「浪漫」的信念與詮釋,也正是如此,才能呈現包羅萬象的「浪漫的體質」。

韓國社會之側寫

理性而睿智的恩靜,在紀錄片取材過程中遇見真愛,正當兩人以為能白頭偕老時,男友洪大卻傳來絕症噩耗,恩靜最終只能在病床上目送愛人最後一程。內心遭受巨大創傷的恩靜潛抑著所有的悲傷,卻在一次無意識的自殺未遂後,開始看見洪大的幻覺,彷彿摯愛從未離開。恩靜每天都與他對話,如從前相戀時一樣,在旁人眼中卻是不斷地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在劇情後段,恩靜終於意識到自身的狀況,並接受弟弟的建議,尋求心理諮商的協助。

「積累在心中的眼淚,會讓人生病。」

韓國自殺率因文化、升學與就業壓力長年來居高不下,韓國政府因此於2012年開設健康熱線,而疫情更使情況雪上加霜。惟近年透過媒體推廣與藝人分享,韓國大眾對於心理諮商的接受度逐漸提高,像是防彈少年團的隊長 RM 金南俊便曾公開與諮商心理師的晤談收穫。

除此之外,本劇情節不乏對同性議題、社福機構的著墨與考究。從晤談過程來看,心理師沉著回應恩靜初次晤談的不安,與她建立安全、互信的醫病關係,陪伴她接觸自身深沉的過去經驗,再試著從過去連結到現在,釋放與修通那不為人知的情緒,如實呈現了心理晤談的氛圍。

李炳憲的多重宇宙

「這部劇追求的目標⋯⋯不立即給魚餌,而是帶入情感、引起共鳴,也就是依靠角色的力量。」在 《三十歲的話,就會變好的》 提案會議上,珍珠這段話其實也是本劇的核心主旨,而類似的劇中劇呼應不只此處。另一場要決定場景和道具的會議上,工作人員不斷發問:「漂亮的花是指哪種花?服裝風格?髮型?髒話要如何消音?」範秀的回答也完全扣合劇情。最後劇中劇終於開播,卻被嘻哈節目《Show Me The Money》搶占收視率,簡直對此劇現實中的慘淡收視來一記自嘲。

今晚,我想來點浪漫

「機會這種東西,都被皺紋偷走了。」

所以到了三十歲,一切就會變好嗎?當然不一定,絕大多數的人都做著一成不變的工作,在平凡中度過一生,對他人的幸福還會嫉妒得牙癢癢。但這並不代表生活缺乏美好,重要的是,你如何藉著自身體質中的浪漫因子去發現。隨著劇中角色在人生路上磕磕絆絆地探索、在數不盡的前進與後退中看清自身盲點,我們好像也獲得了邁出下一步的勇氣。《浪漫的體質》就像是這段過程中陪伴你我的萬惡宵夜,如珍珠所說:「雖然宵夜不健康,但吃了又何妨?人生還長,還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和彌補。」這一刻,不管三十是否會變好,都想要繼續當個浪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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