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沒有假期》:一幅三聯畫裡的罪與罰

《意外》的編劇暨導演馬丁・麥多納(Martin McDonagh)喜歡把道德處境衝突的一群人擺在一起大亂鬥。他 2008 年的長片處女作《殺手沒有假期》基本上就是一場以整個城市為遊戲場的道德/刑罰捉迷藏。

麥多納是在某次造訪布魯日時想到了這個點子。有趣的是他甚至把《殺手沒有假期》的整個故事藏在布魯日葛洛寧美術館(Groeninge Museum)的一幅中世紀三聯畫裡。

波希的三聯畫《人間樂園》,收藏於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Getty Images)

布魯日即煉獄

《殺手沒有假期》中兩位充滿罪惡感的殺手在布魯日永無止盡地等待任務期間,順便參觀美術館打發時間。出現在他們眼前的盡是一幅幅描繪煉獄、酷刑和最後審判的畫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超寫實主義先驅波希(Hieronymus Bosch)的三聯畫《最後審判》。

兩位主角就站在這幅畫前開始交換對於最後審判的想法:末日來臨時,所有的人都要根據他們的罪在上帝面前接受審判,決定哪些人上天堂,哪些人下地獄。

「那這個既不是天堂又不是地獄的地方是哪裡?」
「煉獄(Purgatory)。」
「什麼是煉獄?」
「煉獄基本上就是天堂跟地獄之間的過渡地帶。不算是最糟的地方,但也沒好到哪裡去。」

馬丁・麥多納的暗示再明顯不過。布魯日就是等待審判的煉獄,那個以大火精「煉」、洗淨靈魂、不上不下的過渡場域。換句雷(柯林・法洛飾演的角色)以及當今美國總統川普的用語,叫做「屎坑」(Shithole)。

殺手雷和殺手肯恩在布魯日的假期狀況連連。(群體娛樂)

侏儒、鳥人、各種怪物

波希的畫裡頭藏有更多的《殺手沒有假期》的玄機。

出生於 1452 年的荷蘭畫家波希擅長描繪人類墮落並受到折磨的人間煉獄景象。他眼中的煉獄並不全然等於聖經中那個洗淨靈魂的神聖場所,更多的是各種奇形怪狀的惡魔對不幸的靈魂施予各種令人匪夷所思酷刑的恐怖場所。

如果波希的奇幻畫風看起來有點熟悉,是因為他是許多二十世紀的超寫實主義畫家(如達利)的靈感來源,同時也在我們的大眾文化中無所不在:麥可・傑克森(Michael Jackson)的《危險之旅》唱片封面、大衛・鮑伊(David Bowie)遺作《黑星》的音樂錄影帶、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的各種怪物電影都充滿了波希超前時代五百年的怪誕風格。

波希的作品令人著迷之處就是充滿晦澀難解的象徵比喻。這些元素也偷偷地潛入到馬丁・麥多納的《殺手沒有假期》中。比如經常出現在波希畫中鳥頭人和侏儒。在荷蘭文中鳥「Vogel」跟複數形「Vogelen」不只可以當生殖器的名詞,同時也是性交的動詞。至於在前後兩部馬丁・麥多納的電影以及多幅波希畫作中都出現過的「侏儒」,則被解釋成代表人性的脆弱和邪惡。

馬丁・麥多納帶點自嘲性質地在電影中安插了一個劇中劇的電影劇組,是一名荷蘭導演正在拍一部仿波希風格的歐洲垃圾藝術片(Euro-trash),拍攝現場盡是各種打扮成鳥人、侏儒、各種怪物的演員,實景重現了「最後審判」畫作中罪與罰的詭譎世界。

Felix Culpa:快樂的墜落

波希的這一幅三聯畫遠比他的其他祭壇畫更強調恐怖氣氛,而且三聯畫的右邊這一幅本來應該描繪救贖的地方卻抽掉了救贖,仍舊是滿滿畫框的煉獄酷刑。

同樣充斥邪惡怪物和煉獄酷刑,在他另外一幅更有名的三聯畫《人間樂園》中卻是一種參雜著詭異不安與欣喜歡快的恐怖嘉年華氛圍。有些人認為波希以嘉年華的形式描繪人類從墮落到受罰的過程,是一種神學上所謂「快樂的墮落」(Happy Fall,拉丁文為 Felix Culpa)的表徵。「快樂的墮落」是復活節守夜禮儀式中逾越頌的一句,意思是因為幸運的罪,使人類因禍得福,得到了救主。

亞當為了蘋果而從伊甸園墜落凡間,耶穌為了代替人類的罪受罰而墜落凡間(因此被稱作第二個亞當或是最後一個亞當)。也就是說如果亞當沒有吃那顆蘋果,耶穌就不會為了人類的罪而降生。

《殺手沒有假期》的絕妙之處就是馬丁・麥多納利用波希《人間樂園》的嘉年華氣氛補上了《最後審判》獨缺的「救贖」一幕:在聖誕節的宗教氣氛中,另一位殺手肯恩(布蘭登・葛利森飾演)為了代替殺手雷的罪,拖著受傷的身體爬上高塔(有如耶穌背負著十字架的歷程),然後一躍而下,Happy Fall。

高塔之下的雷看見墜落的屍體,驚訝地高呼:「肯恩!耶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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