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停頓之際 —— 聽見江逸天

2020 年,相信對許多人來說,是不安定的一年,疫情阻斷了我們親自探視好友、探視「香港」這座宛如幽靈城市的機會。那些早在孩提時代愛上的明星、流行歌曲,就像某個褪去光彩的都城,只剩下迷霧與煙硝。頓時之間,我和香港的連結被切斷。那些鍾愛的街市小吃、街聲與街景,突然變得遙遠。

當香港作家韓麗珠寫下了《半蝕》,H 城瀰漫著許多離奇卻無人調查的事件;那些改建的藝術館、茶樓,被抹去了擁擠的日常與人影。停課停班在家的日子,我們開始學習一種新的生活模式,試著把腳步放慢,避免趕上這場瘟疫。作家、音樂人與電影導演,在這段期間以某種獨特的型態持續活躍;持續供應我們在漫長居家的日子裡,一部能撫慰人心的作品。

當世界猶如停頓之際,我聽見了江逸天。拜科技之賜,我甚至無須步出寂寥的街道,也不必冒險前往書店或唱片行,他的音樂在此時闖進了我的生活。

香港音樂人江逸天的創作在疫情當下聽來,彷彿呼應著每座城市、時空的改變。(Raven & The Sea)
(Raven & The Sea)

I want to live like a ghost. —— 像是詩句、又似歌詞,江逸天如詩人般的吟唱,夾帶著強烈的畫面感;一首首帶著藍調氣味的吉他民謠,傳遍了整個屋子,最初還讓我想起了天馬樂團(Sparklehorse),以及他們的專輯《美麗人生》(It’s A Wonderful Life)。

「其實我並不是每一個作品都有想要傳達的信息,我純粹是想提供大家一個空間。當你聽到一首歌,你可以容許自己在其中,沉浸或思考。而這首歌能做到的就是推動你當下去感受。」江逸天這樣向他的聽眾解釋了專輯《A Ghost and His Painting》的創作動機。如果幽靈滯留人間是矛盾的錯置,那麼人在處於疫情的當下,又將如何思考?歌曲〈The Day We Walked Into The Woods, Without A Map〉、〈Seven Steps to Be Happy Again〉以節拍決定了日光的明滅,歌詞間流露出的虛無與矛盾,像是提供給聽者一個暫時可以棲身的避難所。

用香港的喧鬧與靜謐的森林作為對照,《A Ghost and His Painting》就像是靈魂筆下的魔幻寫實,我們突然不在 H 城,也不在當下;而是隨著樂聲逃離了困頓。無論是受到電台司令(Radiohead)的影響也好,亦或是史帝文.威爾森(Steven Wilson)的刺激也罷;江逸天音樂中展露出的光譜,彷彿聯繫著香港的前世與今生。聽著〈Searching For The Raven〉再凝視當下,世界像一團無法濺踏的泥濘,再往前一步就會萬劫不復。

《A Ghost and His Painting》專輯封面。(Raven & The Sea)

當疫情愈發嚴峻,人類的所有大型活動與遷徙被迫中止時,來自專輯《City of Strange》裡那猶如失真的開場曲〈The Bath〉劃破了清晨的寂靜。厚重的雲伴隨著三月寂冷的風,新聞正在搬演這個世界如何分崩離析的戲碼,攀升的數字每日締造新高;儘管我們遠在數萬里之外,仍然感受到某種恐懼與不安,如夜幕緩緩降臨。在〈The Emotion〉他唱:「Waiting for the last train to come, There was a song. I wished you would stop, you would stop.」彷彿詩人瘋狂地敲著打字機,試圖為生命留下某種深刻的軌跡。而那一整個月,《City of Strange》也彷彿「我城」的寫照,我們都還沒能來得及認識這座城市即將轉變的模樣。

《City of Strange》專輯封面。(Raven & The Sea)

在《City of Strange》裡,江逸天最鍾愛的一首曲子是〈Between〉;我喜歡「Between」這個字,它帶著某種關聯性,彷彿能輕易地與過去聯繫,又能起身面向未來。而每次聽〈The Response〉,都可以感受到一種「城市正在死去」的呢喃低語;從〈The Bath〉到〈The Response〉,反倒令我想起了馬克斯.李希特(Max Richter)的〈Shadow Journal〉。而專輯的主題曲〈City of Strange〉再度勾勒出一座城市的陌生樣貌;它可能是香港,也可能是台北,可能是我們所生活與熟知的某座城市。

This is the city of strange, We could never leave.

彷彿訴說著當下的命運,我們的生活與城市將無法切割;儘管它的面貌、它的命運正在改變,我們卻沒有選擇。

去年新年的時候,我們以為疫情漸歇,江逸天錄製了新歌〈A Thousand Winds〉與〈風茫〉;其中〈風茫〉歌詞源自美國詩人瑪麗.伊麗莎白.弗萊(Mary Elizabeth Frye)的作品《別站在我的墳前哭泣》,原是 2015 年寫給離世的情人。如今聽來,歌詞愈發貼近時態,一個充滿各種恐懼卻無處遁逃的時代。

「恐懼在生活裡是必須的,因為恐懼,我們才有不同動力去做不同的事。」江逸天以他的音樂,行過生活的恐懼;而我們則因活在歌裡而重新認識了恐懼,並與它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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