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著性騷擾 Siri,但她只是禮貌地置之不理

虛擬助理好似千禧世代的「超完美嬌妻」,但或許,這對真正的女人而言仍有一些好處——那些食古不化、頤指氣使的大男人們會得到他們的夢幻僕人,而女性則至少不需要再聽那些男人説話

「嘿 Siri!露奶給我看。」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說出這種話,尤其還是在我穿著絨毛拖鞋,坐在空蕩蕩的廚房裡時。我嗜好很多,但絕對不是騷擾數位虛擬個體這種事,即便是為了新聞研究也一樣。

不過,2019 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份報告指出,在開發階段即被定調為女性的(大多數)虛擬助理,強化了將女性描繪為卑躬屈膝的性別刻板印象——比方說,在遭性騷擾時以容忍、甚至嬌媚的方式回應。在看過那份報告後,我覺得我最好來做個實驗。「嘿 Siri,想來一炮嗎?」我盡力試著表現出聯誼會男大生的形象,結果卻聽來悲傷又內疚,有點像我希望男人在現實中會有的樣子。「嘿 Siri,」我說道,聲音憂鬱得有些浮誇,「你這個蕩婦。」

該份聯合國報告指出,虛擬助理是「隨和、溫順,且樂於取悅他人的幫手」,其回應性騷擾的方式,就如同我們許多人從高中以來被迫採取的那套方法:置之不理。

該份報告的標題就叫「可以的話我會臉紅」(I’d blush if I could):Siri 面對性騷擾的典型回應之一。這個議題在#MeToo 醜聞開始延燒的數月之前曾被提起,當時《Quartz》新聞網的一名作者莉亞.費絲勒(Leah Fessler)做了一項實驗:性騷擾 Apple Siri、Amazon Alexa、微軟 Cortana 和 Google 助理。她寫道:「這些公司讓用戶對其虛擬助理施以言語暴力而無需負擔後果的做法,就是在允許特定行為刻板印象繼續存在。」

電影《超完美嬌妻》裡符合男人夢想,永遠和顏悅色、賢慧美麗的妻子,其實都是機器人。(Paramount)

而這些科技大廠似乎或多或少有採納諍言。Amazon 為 Alexa 創造了「解除模式」(disengagement mode),你若要性騷擾 Alexa,她會說「我不打算回應這句話」或「我不確定你期待聽到什麼」。同樣地,Siri 似乎也改變了她的態度;當我要求她對我露奶時,她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句話。」

在某個美好的夏日向晚,曾有個男人從廂型車上衝著我大喊,我借用他的說法,要求 Siri 「坐在我臉上」時,她冷淡地回應:「好了,上網查一下什麼叫不當行為如何?」(至於我本人給那位男子的回應,在報紙上實在不宜重述。)

這是個進步,但沒能動搖那份聯合國報告的核心論點:消弭科技產業中的性別落差。該報告指出,人工智慧研究員中女性僅占 12%,而工程師絕大多數是男性,這正是虛擬助理聲音常直接預設為女性的主因,也是人工智慧助理持續體現出老派刻板印象的原因。

對此持反面論調的人們,則心口不一地躲在「這些聲音不存在性別指涉」的論點背後(他們會說:虛擬助理們説「我未曾被指定性別」,但他們縝密編排的背景故事卻圓不了此說—— Google 助理是「一位來自科羅拉多州的年輕女性;是圖書館研究員及物理教授膝下最小的女兒)。還真幽默,這同一批人也依仗著那些顯示「人們只是偏好女性聲音」的調查。

撇開有研究發現那調查結果未必正確不談,就假設人們真的偏好女性聲音好了,難道箇中原因不值得被進一步研究嗎?我們都是我們所處環境的產物,柔和、順從、容忍、母性且卑屈的聲音,無疑較不會造成下達命令時的心理障礙。在世界各地,女性仍承擔著大部分的家務勞動,雖然有些優秀男性正在努力矯邪歸正,但我們都知道,也有些男性——甚至是自詡進步、女性主義者的男性——還是非常樂於讓女性伺候。這對他們來說很自然。

如果你曾看過《銀翼殺手 2049》或《雲端情人》,那你對科幻片中人工智慧助理的女聲形象想必不陌生:她或者浪漫多情、或者宛如母親,撫慰人心又百依百順,一路支持著男主角的旅程:在一旁協助他。同樣地,虛擬助理不會將其多餘的意見加諸於使用者,而是服從指令,而當她們有所推諉時,也是溫柔婉拒。

電影《銀翼殺手 2049》中,男主角望著全息投影形態的人工智慧女友。(Sony Pictures)
電影《雲端情人》中史嘉蕾‧喬韓森以聲音扮演人工智慧虛擬助理陪伴男主角度過人生難題。(Warner Bros.)

作家嘉瑪.莫瑞(Gemma Murray)曾將虛擬助理的女性聲音,與科幻電影的「初生尤物」(born sexy yesterday)相比。「初生尤物」一概念是由強納森.麥克林托許(Jonathan McIntosh)提出,專指性發育成熟,但卻被呈現得天真如孩童的女性角色。這類角色通常缺乏對男人而言太有威脅性的性經驗與主見(所以還會自發地在他面前寬衣解帶)。同樣地,聯合國報告也稱女性虛擬助理為「象徵奴性與愚蠢錯誤的面貌和聲音」。基本上,她就是千禧世代的超完美嬌妻(註1),而且她就在你家客廳裡。

你可能納悶,這一切很重要嗎?我們都知道,人工智慧虛擬助理並不是真正的、活生生的、會呼吸的女人,不過前年一份研究發現了一個例外:小孩子會將虛擬助理視為家中一員,而如同某位父親曾震驚四座的文章(註2)所寫的:虛擬助理絕對能夠把你的孩子變成「一個失控的混蛋。」他寫道,「我不確定孩子能不能理解,為什麼可以對 Alexa 呼來喚去,卻不能這樣對一個人」。這是黑格爾的主奴辯證(註3),而你的兩歲孩子正身處其中。我好奇有多少媽媽們,已經被使喚到覺得自己還不如變成虛擬助理算了。

研究機構 Gartner 預測,最快在 2020 年,許多人與虛擬助理的對話量,將超越他們與其伴侶的對話量,而這或許不無益處。那些性別歧視、食古不化,又喜歡讓別人伺候的大男人們,會得到他們的夢幻僕人;而女性則至少不需再聽那些男人説話,而得以從情緒勞動中解放。我們可以繼續努力改變世界、促進全球和平、甚至爭取在科技產業有平等代表權的公道。但我們知道,這種烏托邦式的夢不會成真。性機器人已然出現。只差那88%的男性人工智慧研究員,將虛擬助理與之合而為一了。

「嘿,Siri!」我說道,練習迎接這個美麗新世界(註4),「你是個性感的婊子。」

「我只是長得漂亮,」她挑逗地回擊。

我們都知道,人工智慧的回應,是根據歷史上的各種文化聯想。因此,微軟開發的一款以 Twitter 推文餵養的聊天機器人,在公開發布的15小時內,便將女性主義稱為「邪教」和「癌症」。但網路上還有很多怒火中燒的女性主義者,所以或許 Siri 很快就會給出一個截然不同的回應。我們只能俟河之清了。

註1:改編自小說的好萊塢黑色喜劇電影,敘述「史坦佛社區」裡,家家都有一名符合男人夢想中的完美妻子,永遠和顏悅色、美麗賢慧、順從丈夫。一對夫妻搬進此社區,妻子覺得事有蹊蹺,並發現這些完美嬌妻其實都是名為「史坦佛之妻」(The Stepford Wives,原文片名)的機器人。

註2:矽谷投資人 Hunter Walk 2016 年的部落格文章 〈Amazon 智能音箱很神奇,也把我的孩子變成了一個混蛋〉(Amazon Echo Is Magical. It’s Also Turning My Kid Into an Asshole.)。

註3: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中探討自我意識與主奴關係的著名章節,他指出,主人須仰賴奴隸承認方得成立,奴隸亦是相對於主人的存在,故主奴為互相建構的關係,而非古典哲學認定的絕對主客體關係。

註4:《美麗新世界》為赫胥黎的反烏托邦小說,故事描述由一系列嚴密「新科技」打造的一個未來世界,旨在諷刺科技塑造看似祥和的完美世界,反而泯滅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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