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17 到 20 世紀之間,和服是日本男女的重要服飾,但如今已成為席捲全球的時尚元素。原本在大街小巷處處可見的和服,從街上一腳走進日本的懷舊形象後,掙脫手工藝品的形象,繼續在時尚圈流動
我們現今所謂的時尚,無論是具備時代思潮的商業服飾抑或單純的裁縫製衣,皆是來自 17 世紀下半葉的法王路易十四。這是大家廣泛公認的時尚起源。這位太陽王和其財政首相讓‧巴普蒂斯特‧柯爾伯特(Jean-Baptiste Colbert)一同建立起奢侈時尚產業,締造了法國在全球品味風潮的領導地位。當年,凡爾賽宮剛落成,為了使馬德里的黑色華麗風格相形失色,路易十四和柯爾伯特推行了一年打造兩種新布料的嚴峻規定,它們不只得因應四季而在材質上有所變化,還得換上全新色彩,這也是時尚圈中「季」這一概念的誕生。
從歐洲遙望 1 萬公里遠的和服之鄉 —— 京都,時尚史有著截然不同的面貌。17 世紀晚期,隨著日本布爾喬亞商業階級的成長,奢侈織品的需求也跟著增加,於是在 18 世紀以前,西陣區的大小街道估計已有大約 7,000 台紡織機。流傳十個世代的家族企業山口源兵衛,便足以證明當地服飾產業的蓬勃發展。這間古老精緻的織坊內鋪滿高光地板,陽光從樹葉間灑落在中央庭院,靜靜訴說著和服有別於歐洲觀點的優雅故事。
山口的設計與他家族所收藏的古董和服吸引了不少時尚高層前來參觀。2019 年,喬治‧亞曼尼(Giorgio Armani)便與山口共度五小時的時光。(山口說,亞曼尼先生對於一條帶有銀色直線刺繡的和服腰帶深感興趣,這種設計的靈感則源自於瓷器的上釉過程。)Chanel 和 Nike 都曾經派代表前往這一京都的高訂時裝屋參訪,以表示他們的敬意。換句話說,在日本,時尚從來不與巴黎畫上等號。
2020 年底,倫敦維多利亞與亞伯特博物館(簡稱 V&A)展出《和服:從京都到伸展台》(Kimono: Kyoto to Catwalk)的特展。時尚可謂當今許多大型博物館的熱門話題。2019 年,V&A 所舉辦 Dior 展覽吸引了 59 萬 4,994 位參觀人數,創下該博物館的紀錄。 這次的和服展收錄了大名鼎鼎的《星際大戰》絕地武士長袍、由亞歷山大‧麥昆設計且曾出現在歌手碧玉(Björk)《雌雄同體》(Homogenic)專輯封面上的禮服、電影《藝伎回憶錄》中榮獲奧斯卡大獎的多款戲服、以及十分罕見的 17、18 世紀和服。
就在西方博物館界因留有帝國主義色彩而受到批判時,和服展來得正是時候。與此同時,在時尚圈面向廣大的全球消費者時,文化挪移更是炙手可熱的話題。2019 年,金‧卡戴珊(Kim Kardashian)被迫將其內衣系列的名字從「Kimono」(和服的英文)換成「Skims」,並在聲明中表示,「我完全理解且深深尊敬和服在日本文化中的意義」。2013 年,凱蒂‧佩芮以一身和服造型在頒獎典禮上演唱〈無條件愛你〉(Unconditionally)一曲,歌詞提到「我為你付出一切/因為我愛你,無條件愛你」,被外界批評為宣揚對溫良恭儉亞洲女性的戀癖情結。
「這次展覽主要想表達和服是不斷變化發展的服飾,而不是塵封在美術館裡的展品」,V&A 策展人安娜‧傑克森(Anna Jackson)說道。 她認為,對和服表達尊敬的最好方法,就是以不是手工藝品或異國珍寶的視角說故事,而是將它視為型塑時尚、反應社會、遠播全球,並擁有超過 400 年紛亂歷史的高級服飾。「如果你盲目地崇仰和服,這不是在給它榮耀。如果你將它擺在架上,視其為戲服套裝,沒有生命、沒有未來,你這是在創造刻板印象。」
和服在日文中直譯為「能穿的物品」。在 16 世紀中期至 20 世紀早期之間,日本男女主要穿著這一以腰帶繫束的直筒服飾。從兩次世界大戰期間開始,西方文化影響了和服的設計,而在這次展覽中便囊括了一件來自那一時期的和服,它以鏤空方式繪有帝國大廈的圖案。1945 年之後,和服便不再是街上男女所穿著的衣物。
原本不分性別且具有實用主義意味的和服,被重塑為一種代表日本懷舊且美麗形象的標誌服裝。為了消除日本飛機與戰爭之間的連結,日本航空在 1950 年代聽從了美國顧問公司的建議,讓女性空服員穿著和服為頭等艙乘客送上雞尾酒。但換成是男生穿著,可就不同了。在電影《星際大戰》中,和服經過服裝設計師約翰‧莫羅(John Mollo)的改造後,被賦予了一種模糊意義,在男性身上產生衝擊效果。「導演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想要絕地武士的角色既像僧侶又像日本武士」莫羅說道。 絕地武士知名的棕色和服上所掛著的光劍則取材於「印籠」,是傳統和服腰帶上掛著的小包,也被視為早期版本的男包。
西村康佳是京都一間古董織品店的經營者,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從包裝中拿出一件印有鶴的 18 世紀和服,標價寫著 250 萬日幣(約 63 萬元新台幣)。據傳鶴一生只會有一個伴侶,並有長達幾千年的壽命,因此在日本是婚禮中受歡迎的圖像。「如果穿了它,等於是糟蹋它。」西村穿著一件黑色和服,他一旁年邁的父親則穿著卡其褲、西裝外套和襯衫。此景顯示出在過去幾十年間,和服如何重返年輕世代,成為一種街頭服飾。除了販賣古董之外,西村也將和服放到倫敦龐德街(Bond Street)的店家中販售,以日本貴婦的休閒服飾為賣點。時尚設計師齊藤上太郎最近更讓牛仔和服登上東京時裝週,他甚至在東京銀座的 GINZA SIX 購物中心開了間精緻店鋪。
傍晚時分,京都的寺廟集結了許多日本青少年,他們白天從當地店家租了五顏六色的和服,正忙著自拍。這是一種嬌慣優雅的文化。無論是電影《藝伎回憶錄》中的情慾畫面,或是服務生制服上的裝飾,和服作為西方文化中的客串角色,與日本當今街道上的景象相比可說是微不足道。
在西方,我們習慣以服飾在女性身體上的形態來理解它來自哪個時代(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巴斯爾裙襯、飛來波女郎的低腰裙、六〇年代的迷你裙)。過去四個世紀以來,和服基本上維持著同一個版型,唯一改變的是隨著日本人平均身高的增長而修改的衣長。真正隨著時代更迭而有所變化的,是顏色及圖案。刺繡圖紋中的符號會隨時尚風潮而替換,如今的時尚寵兒便是鶴。
和服的穿著「與體態無關」,傑克森說道。和服的關鍵在於肩膀,而非腰部。這一概念在 20 世紀女性服飾的變革中扮演核心角色。1903 年,也就是理性服裝協會(Rational Dress Society)解放女性服裝規定的 20 年後,保羅‧普瓦雷(Paul Poiret)在和服的基礎上提倡解放馬甲的風氣,席捲了巴黎時尚圈。從普瓦雷開始,我們便可以看見直筒夾克和 Chanel 的直筒裙等服飾的出現。
粗獷硬朗的深色流蘇、冰冷色調、黑色船領毛衣,時裝設計師高橋理子的款款作品散發著 Chanel 的韻味。以西方風格起家的她,如今也將創作視角轉往和服身上,因為她認為,沒有其他更好的著裝了。她對於奢華布料和繁複刺繡等博物館著重的傳統面向嗤之以鼻。「如果成品不美麗,我何必在乎它的製作過程有多困難,或花了多長時間完成。」她說道。高橋理子只運用圓圈和直線,藉以表達純粹的優雅。「我希望人們理解知足常樂這個道理。我是個完美主義者,這也是為什麼我喜歡和服。」
設計師高橋理子僅用正圓與線的有限元素,表達純粹的優雅。(@hirokotakahashi on Twitter) =在和服的刺繡圖紋中,丹頂鶴象徵幸運、長壽與忠誠。(@V_and_A on Twitter) 一件女性用振袖和服,製作年分約為西元 1905 年至 1920 年,位於京都。(Khalili Collection, K106) 一件女性用和服,製作年分約為西元 1800 年至 1830 年,位於京都。(Joshibi Art Museum) 一件和服小袖,製作年分約為西元 1700 年至 1750 年。(Joshibi Art Museum) 這件和服的主題為《石橋物》,是歌舞伎舞蹈的一種。(@V_and_A on Twit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