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了將近一年的台灣,COVID-19 疫情很不幸在五月中爆發開來,大專院校為了配合政府政策,減少人群接觸與移動,紛紛在極為倉促的情況下,手忙腳亂地把所有課程轉為遠距教學。
我自己在三間不同的大學教書,自然也需要面對這種快速的轉換。寫作當下,這學期的課程即將結束,正好是可以回顧、反省、思考遠距教學經驗的時刻。究竟,遠距教學改變了什麼?或者突顯了什麼?
以我平時在網路上的觀察,及自己的經驗,疫情之下遠距教學的意義分別可以從三個方面來討論:老師、學生與教育本身。
首先,當知道教學必須從線下轉為線上,最慌亂的其實不是學校,而是第一線的教學人員——老師。許多老師平時很少接觸數位平台,都是用傳統的教學與考試方式,例如板書和手寫考卷。年紀偏大的老師自然不在話下,但也有不少中年甚至年輕老師如此。對這些老師來說,要使用 Google Meet 或者 Microsoft Teams 進行遠距授課是個艱鉅的任務,以致於有助理的就直接請助理幫忙處理,沒助理的就要求學校提供教學、甚至專人指導,一旦操作卡關,就把矛頭指向學校。
其實,很多學校都有提供不錯、甚至詳實的操作手冊,有些學校還開設了教學課程,但總會有老師持續抱怨。這讓我覺得,問題可能出在老師本身不願意學習。就算身邊沒有助理、學校沒提供手冊,要是遇到如何使用 Google Meet 或 Microsoft Teams 等操作上的問題,實際上只要上網隨手搜尋一下,就會出現各式各樣的教學文章,要學會並非難事,花點時間就可以了。在此時節,是否應該想想,身為老師的我們,總會告訴學生應該要積極學習、在尋求幫助前先利用各種現有資源,但為何我們自己遇到問題,卻顯得消極,然後期待別人來幫我們解決?
另一方面,在知道要轉為遠距授課時,有許多學生其實暗自竊喜。不少學生覺得,既然遠距授課,那就可以躲在螢幕後頭,用盡各種理由不開鏡頭,老師也不會知道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課。對於一些必修但非本科的通識課尤其如此;如果那門課是好過的「涼課」,就更沒有理由認真上課了。有些人因此認為,老師應該要想辦法引起學生的興趣,或者設計各種活動或遊戲來「活化」課程,來提高學生的參與度。這種做法當然會有其效果,但在我看來,似乎有點本末倒置。
如果說上大學是學生邁向獨立自主的第一步,那麼我們就應該要讓學生知道:學習是自己的事,而要不要學或者要多認真學,都是自己決定的——其結果也要自己承擔。當然,老師必須用心教學,但絞盡腦汁引起學生興趣來幫助他學習,並非老師的主要任務。
如果學生自己不願學或不想學,那他也並非「真正」想要這些學分;如果學生抱怨這些是必修,但他沒興趣,那麼問題仍然不出在老師身上——是學生不知道自己的興趣在哪,然後選錯了科系。不鼓勵學生多方嘗試來找到興趣(學生也因此不夠獨立),是台灣國高中教育一直存在的問題,遠距教學只是讓這個老問題暴露出來而已。
實體上課的必要性
最後,遠距教學逼得我們不得不面對教育的本質。如果一門課,很順利地轉為線上,似乎就表示:這門課完全沒有實體上課的必要。而能夠順利轉換的課,幾乎就是些完全採用單向教學的課程。如果只是老師在台上用力講,台下學生勤作筆記,偶而提出一、兩個問題,那麼這樣的課程,學生甚至自己看影片就好了,連「同時上線」進入會議室的必要性都很低。這種課程,也最常採用「考試」來評量學生的學習狀況,因此轉為線上最困難的部分,反而不是教學本身,而是考試——如何防止學生作弊。
因此,我們不得不想:實體上課的價值在哪裡?為什麼大家要花費時間和精力,聚集到一個地方、在同一時間上一門課?顯然,大學的價值,不在單向授課。不論那些知識有多厲害、或者老師是什麼大師,單向授課只要遠距就可以了,跟上網聽看 YouTube 上的 TED 演講差不多。大量互動的雙向授課才是實體上課的價值所在。學生和學生相互討論、學生和老師彼此交流,整門課不再是知識的單向流動,而像是集思廣益的蓄水池,不同的想法得以在課堂中碰撞,激起知識的水花。這種教學模式,不再是我教你學,而是互教互學——這正是遠距授課最難辦到的部分。我認為,這才是大學教育最好的模樣,但偏偏是台灣、甚至亞洲教育最不擅長的。
其實,因應疫情而被迫開始的遠距授課,正好可以成為台灣教育轉型的契機。上面提到的幾個面向,都能、也應該在這時好好被思考和處理。
雖然疫情趨緩令人安心,但假如台灣社會因此太快跳回實體上課的模式,那麼這段未完成的轉型將會很快被人遺忘,而那些台灣教育的沉痾也會繼續困擾著我們的未來。這樣看來,說不定警戒持續久一點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