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跳舞,然後飛了起來——翃舞製作的翱翔與落地

賽程為期三日的西班牙紐約暨布爾戈斯國際編舞大賽終於完賽,此時天已黑,評審團似乎又陷入膠著,比賽隊伍在漫長等待時乾脆繼續在舞台上 Battle,熱度高漲直到深夜。

翃舞製作藝術總監賴翃中與舞者鄭伊涵永遠不會忘記,頒獎頒到凌晨已然恍神,突然他們被吆喝上台,鄭伊涵只好轉身問隔壁第二名的隊伍:「我們得了什麼獎啊?」他們笑說:「你們是第一名啊!」慢了好幾拍,全團尖叫興喜——2017 年,這個拿下首獎的作品《Birdy》是翃舞製作的起手式,它訴說著困境中的拍翅,也魔法般地使翃舞製作正式展開飛翔。

翃舞製作以《Birdy》拿下西班牙紐約暨布爾戈斯國際編舞大賽的首獎

翃,翱翔之意 

從街舞到舞蹈科班,高中就開始教課與編舞的賴翃中,很早就知道自己沒有想要當一名舞者。學生時期要跳別人編創的作品時,他很常止步。「為什麼要跳他的作品?對我來說,這是一個需要被解決的問題。」不想當舞者的科班生,這份固執一開始確實把他困住。

賴翃中成立舞團,從自己的名字「翃」出發,也是翱翔之意

畢業後,賴翃中回到母校左營高中教學,週一到週五滿堂,疲憊卻也是鍛鍊。「教學讓我學會,怎麼去看一個人。」觀察舞者的身體與磨練溝通。累積著,直到有一天問自己:「會不會我就這樣教到六十歲?」毛骨悚然,直説還不是時候,他還想去闖。不跳,但他可以編。

2016 年賴翃中把自己創作的四個作品都投擲到「舞躍大地舞蹈創作比賽」中,作品全數得獎,收穫一筆獎金,他決定把其中人數少的作品丟到國際,繼續比賽。成團初衷很現實,成立團隊是為了寫補助。從自己的名字「翃」出發,也是翱翔之意。「很未知,但我真的好想飛走,先衝再說。」直到《Birdy》得獎,展翅高飛有了方向。

《Birdy》使用戲曲中常見的道具「翎子」,是羽毛與飛行的象徵,也在舞蹈中產生如脊椎延伸的動態意象。而作品名稱 Birdy 則從同名電影(中譯:鳥人)中取得靈感。「電影也跟一個人的精神狀態、一個人想要完成夢想這件事有關。」得獎後,該作品發展成長版《無盡天空》,往晦暗的情緒切入。「在夢想的路上,會有很多阻礙,沒辦法繞過去的時候可以給他們什麼樣的幫忙?」賴翃中經驗過身邊的人躁鬱症發作的場景,「他失控想要衝上馬路,我死命抓著他,他還咬我⋯⋯那時候我一點方法也沒有。」這個事件引導著他想要去理解該如何關心這些情緒。

《無盡天空》中女舞者踩踏於空中良久,始終被托舉,雙腳沒有落地。賴翃中想表達,當一個人飛在空中,下面總會有人支撐著。「就算你跌下來,也會有人接住你,把你送回去。」

獨,更知道我是誰 

鄭伊涵也是會接住賴翃中的其中一名舞者。

從創團就加入翃舞製作,鄭伊涵是一名優秀的舞者,動作精確,身體能力極好,鄭伊涵很有自信,這是她走向舞蹈的原因,卻也使她迷惘。不喜歡聽到別人說:「伊涵的特色就是很精準。」——在標準之外,「我到底是誰?」

鄭伊涵懷抱著這個無解的問題,直到賴翃中鼓勵她創作,從小生在基隆港邊的她以船隻意象編創作品《孤獨號》,當開始跟自己工作,「獨」的念頭揮之不去。「有一天我媽媽跟我聊天,她突然說:『我好像就會這樣孤獨老去。』」同一句話,鄭伊涵在媽媽說出口前就寫進創作補助計劃書中。當時三十歲的鄭伊涵與六十歲的媽媽正在共同經歷各自的孤獨。

「你終究是一個個體,你必須孤單離去。」宜蘭的海邊,鄭伊涵見到海岸交界處有五條擱淺的魚,她捧起魚哭了起來。「我在想,牠們到底掙扎了多久,才停下來?」她把這種動彈不得,無法靠岸的感受放進舞蹈,鄭伊涵假想自己是一條被日曬翻騰的魚,身體的水氣蒸發、乾涸,卻無人知曉⋯⋯

鄭伊涵編創《孤獨號》不僅是實踐個人,也是舞團樂見的走向。賴翃中明確指出,他希望舞者繼續發展編創能力。舞團漸漸擴編,實際地考量檔期與能力,讓不同的創作者發揮是必要之路。「我覺得團隊要健康地成長外擴,最好不要只跳一個人的作品。」也因此,賴翃中積極地持續邀請國際編舞家共同製作,相互吸收不同的身體特質,碰撞新的可能。例如 2020 年作品《優雅之外》便是與西班牙編舞者​​ Mario Bermudez Gil 合作之作。

而有編創經驗的舞者也能更加彈性地轉換狀態。「他會更敏感,更知道創作者想要幹嘛。」鼓勵編創,2018 年翃舞製作展開「漂鳥舞蹈平台」計畫,至今舉辦三屆,以建立編舞者與國際市場的連結為目標,公開徵選獨舞或雙人舞的編制作品,至今累積 35 支作品,38 位編舞者在此平台發表作品。許多創作者在此之後有了延續的機會,往國外比賽或受邀演出。「我只是希望多創造一個機會,讓事情發生。」

走過國際比賽經驗,賴翃中很清楚舞蹈系的學生畢業後,很容易沒有著力點可以繼續發展。「在學院,我們都跳群舞、跳大編制,不知道怎麼操作獨舞或雙人舞,很懼怕。」但其實獨舞、雙人舞的作品,是編舞者在初始最能負擔與發揮的編制。「這一點我很固執,我想要告訴大家這個觀念。」

獨或小,反而是起飛時最需要的輕盈姿態。

嶙峋,淬煉的身體 

賴翃中不諱言,最開始在發展動作符號時,是以國際視角反身觀看,因使選擇東方象徵性強的肢體與外型。漸漸挖掘自己的身體記憶,他從身體的「傷」發現寶藏。

大學時有腰傷的賴翃中,透過太極導引的練習,強化肌肉跟關節提升延展性,身體更加柔軟後腰傷也漸漸轉好。「太極導引可以幫助舞者修復與訓練,不一定是外顯的技巧,但它成為我們之間溝通的語言。」他解釋太極導引強調「慢」,慢的過程會釐清身體狀態,「這是一個很好瞭解自己的練習——雖然會痠到很想死。」

以太極作為日常練習,漸漸內化成翃舞製作舞者們的身體語彙,有了底氣,賴翃中接受各種新的元素加入。「像是《再 見》,我們發現太極的『發勁』瞬間力道,跟街舞的 Popping有點相似,我就讓街舞的風格加入。」

在時間與經驗的累積下,長出肌肉或經驗傷痛,身體才長成此刻的樣貌。「這件事和我在花東看到的岩層很像。」賴翃中回憶 2014 年,他在花東下切山谷,兩旁往天際延伸的峭壁,佈滿嶙峋岩層姿態。「像電影中才會出現的神奇畫面,這個場景時不時都會跳出來⋯⋯我好奇,為什麼這片土地會長成這個子?」循著此道題目,沉澱多年後他創作新作《嶙峋》。

如今看似平靜的岩石紋理,是歷經百萬年的堆疊、衝擊與擠壓,才化做現貌。「這跟一個人很像,從出生到此刻,我們都經歷了許多,只是回頭看,很多記憶都已經冷卻下來了。」曲折離奇、坎坷不平穩,都成為歷練。賴翃中想要說土地的故事,取名「嶙峋」,嶙峋於土地,於身體也於心靈。

今年翃舞製作即將五歲。賴翃中和鄭伊涵許下生日心願不謀而合——繼續演出、飛翔,。賴翃中說,雖然因為疫情而停擺國際演出兩年,在最能夠展現身體能力的年歲被迫暫停,這對舞者來說是非常難熬的。但也因為落地台灣,重新與場館接上線,入圍台新藝術獎的作品《再 見》將於高雄春天藝術節演出,新作《嶙峋》也即將登場。

順風也好,逆風也罷,也許對翃舞製作來說,只要能跳舞,就是一趟絕美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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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翃中編舞家全新製作《嶙峋》

《嶙峋》是編舞家賴翃中自2014年萌發概念以來,

歷時8年打造的生命之作,透過9位舞者的呈現,

將重新定義嶙峋的風貌,緩慢而決絕地舞入你的心中。

3.25(五) – 3.27(日)​

水源劇場,不見不散。

購票請上OPENTIX兩廳院文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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