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了我。分手這件事的重點不在細節,而是誰先誰後;她比我早開口甩了我。不過這段關係中沒有壞人。我的諮商師要我把這句話每日複誦三遍,我喃喃唸道:「這段關係中沒有壞人。」
沒有兩眼發綠、腰線緊束、胸部墊得老高的冷笑邪惡女王,用傲慢冰冷的姿態三兩下甩掉我;我也沒有因此胸痛、呼吸困難到必須去做心臟壓力檢測。尤其我剛發現,保險公司恐怕不會給付這項檢測的費用,這簡直是雪上加霜,不只痛苦寂寞到有時會在公廁嚎啕大哭,更讓我欠下將近 6,000 美元的債務。好,我不怪任何人。諮商師要我也把這句話複誦三遍:「我不怪任何人。」
她有理由跟我分手嗎?我本來可以成為更好的男友嗎?
我 48 歲與她相遇時還沒結過婚,之前揮霍了三十年時光,把一長列期待結婚的好女孩甩離我這個惡魔後衛;最近照鏡子不但發現雄性禿的徵兆,還看到我過去驚人的愚行:我總是左閃右躲,蛇行逃離女方的防守。這種談戀愛的招式,能得到不同的結果嗎?現在拿再多問題來砸死自己也無濟於事了。
好吧,假設她真有理由,重點也不在她怎麼做,或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而是我怎麼應對。根據各方權威例如達賴喇嘛和時尚雜誌《CosmoGirl》編輯的意見,遭遇個人挫折或戀愛關係挫敗時,都要視為上天給你機會,你要用勇敢、優雅、莊敬自強的態度來面對。我的遭遇給了我機會做以下幾件事:
首先,我在被甩的隔天寄了電子郵件給她,內容充滿愛意,口氣和緩,措辭優雅。文長大約兩百字左右,我寫了三小時。
我在信裡寫道:「我記得跟妳在一起的感覺,是多麼美好而甜蜜,」
我心想寫得不錯,直白中帶有感性。
「我只想讓妳知道,對於我們曾在網球場上一起歡笑,親吻,徜徉在海水裡相互擁抱,我心懷無比感激和幸運。」
到這裡還是寫得很好,觸動人心,但不纏人。
「我想坦承,這段關係中的所有毒素都是我帶來的。也想告訴妳,無論過去或現在,妳對我都有很大的意義。妳對我、對這段關係所付出的巨大努力、關心與愛,我非常感激。」
我好想要她回來,想到胃痛,但我想起她曾怪我自怨自艾,心又沉了下去。我想了二十分鐘才寫出最後一句話:「想回信再回,不要有壓力。」
看來她真的沒壓力,可惡,我現在就要打電話給她,我要跟她上床,我要每天醒來都看到她,我要跟她一起變老。如果不行,那就看到她很快變老變胖變醜。
「對我來說她已經死了,」我跟朋友說:「我一定是精神失常才會跟這種人約會,我一定有邊緣性人格障礙。」
但我在日記上寫的卻是:「我為什麼會失去最寶貴的人呢?神啊,求求祢讓她回來。」
過了一週,我收到一封電子郵件。她感謝我寫信給她,也為了遲遲不回信而道歉,她坦承事情這樣結束讓她心情低落。我看到一句關鍵的話:「我只希望我們可以繼續像朋友一樣。」
我堅決認定這句話表示她想繼續談,堅決認定她在暗示我她願意復合,堅決拒絕每個朋友的建議,堅決忽視諮商師的提醒。我打電話給她,提議我們重新來過。
她笑了,我更加堅定。她好像還說了「只是朋友」,儘管我一邊通話一邊詳細做筆記,筆記裡卻找不到這幾個字。何況,對話紀錄重要嗎?我們深深相愛,沒有附帶條件,全心投入,愛得激昂熱烈,愛了 4 週 3 天 9 小時 26 分半,這難道不比筆記重要?
我們約好看電影,到了約定那天下午她就取消了,說她非常疲憊,喉嚨隱隱作痛。她說,她想改天晚上再約,可以嗎?
當然只能說可以,畢竟我是個成熟的大人,不是小孩。我不是小孩。她總不會以為約會延期會讓我心煩意亂吧?她會這樣想嗎?她以為我會心痛,會多心,會深深受傷,會被充斥在五臟六腑的空虛感撞擊,會眼窩刺痛,會想起我們曾在網球場親熱,曾在洋流中浮沉,曾討論未來要一起去紐西蘭爬山,曾躺在床上互相擁抱,沒有什麼可以把我們分開,除了她喉嚨痛,不對,是喉嚨隱隱作痛。
這樣一想心情就好多了。我很有風度地跟她說身體好了再聯絡,打電話或寫電子郵件都行,到時我們再一起慶祝妳康復。我擺出男子漢的架勢,口吻充滿自信,不黏不膩不發脾氣。我不急,不會寫出看了就得做心臟壓力檢測的文字。
將近一週後我的生日到了,那天正當我快寫完雜誌文章時,收到一封電子郵件:
希望你今天過得狠特別!
故事寫完了嗎??
xoxo
我花了整個下午加整個晚上破譯她的文字,只有兩行,不好;只用幾個字祝我生日快樂,不好;「很」特別還寫錯字,更不好。或許是我解讀有誤,或許我將內心的不安投射到來自網路空間的甜蜜訊息上。我交叉比對她的電子郵件用字(她寫給我的信我都另存資料夾),結果有了驚人發現。之前她都把「很」寫成「狠」!她要不是用這個字來表達情感,要不就是純粹的用字習慣。我之前一定是太心急,看不出這個字代表舊情復燃。如果我還漏看「xoxo」就更瞎眼、更不公平了,那可是鐵錚錚的證據,代表她想再次跟我跳進情海。
我打電話給她,想釐清狀況。我告訴她我不想誤會,她到底想不想跟我約會?
她要我不要再打給她了。
這樣嗎?好啊,那妳也不要再打來了,妳乾脆刪掉我的電子郵件地址吧,如果以後在路上看到我,妳最好……
電話被掛斷了。
我一個人生悶氣,寫了一封措辭苦澀的信控訴她沒有愛人的能力,看不出我給她的禮物有多珍貴。這封信沒有寄出去(感謝我看了十年心理諮商)。嚴格來說,我也沒有跟蹤她,我只是某天晚上騎著單車經過她家,但沒有非法逗留在她家門外。我在電腦上看著她的相片合輯輪播,搭配蕾貝卡‧路克(Rebecca Luker)唱的〈直到遇見你〉(Till There Was You)。音樂放了一遍又一遍,兩週內我體重掉了十磅。
然後,一道刺眼的靈光閃現。我之前打電話時不應該吼她的,人被吼當然會退縮,誰不會呢?有了這層體悟後,我整個人冷靜了下來。人一冷靜,就渾身充滿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計畫。如果我能讓她知道我有多愛她,知道我從沒怪她,知道我改變了多少,知道我再也不黏人,不會發脾氣;知道我現在是個充滿感情、懂得愛人的男子漢,一心只想跟她在一起,那麼,或許她會把我要回去,我們就可以一頭栽回情海,重返網球場。
這次我放棄電話,畢竟講話容易產生誤會。
我寫道:「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我進一步闡述:「妳不知道我的歉意有多深。」我還寫了一些金句,例如「我是如此愚蠢,妳不知道我有多想妳。我希望妳可以再給我們一次機會,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一週過後她回信,感謝我向她道歉,但她無法信任我,祝我一切好。
不信任我?難怪她不肯跟我去紐西蘭旅行。如果她知道我因為她胸口痛,呼吸困難,她對我的疑慮必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如果我跟她說我會一邊聽音樂劇《歡樂音樂妙無窮》(The Music Man)一邊看著她的照片檔發瘋,她一定會回來我身邊。
‧本文轉載自《現代愛情》, 10 月由新經典文化出版。